《萨拉热窝的大提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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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热窝的大提琴手-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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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德拉岗(3)
他转往北走离开大道,他要是继续前进,就会太接近敌人的领域,他可不喜欢那样。街道的这一边有防卫军紧紧地守护着,可惜一直以来都无法阻挡狙击手的攻击。而今天,他也不会妄想,他,他们能挡得住任何一个。
  他转往另一条繁忙的街道,许多人都宁愿由这条路线横越这座城。德拉岗准备跑过位于铁托将军营区与投能大楼的那个十字路口。那两幢建筑几乎都成了废墟。这是城里最危险的十字路口之一,往南四百公尺就是同盟团结桥,那里是本城右岸与格拉巴察占领区之间的边界。
  他的左边有八节街车车厢,两两相迭排列在街上。他的右边是铁路轨道。街的另一端是投能大楼。几年之前那栋楼是城里最高的几栋办公大楼之一。大楼在炮弹的摧残下完全坍塌了,不复存在。他身旁的一切都笼罩着一片怪异的灰色。他不确定这些颜色是打那儿来的,如果那是事物本来的颜色,那么这场战争只是把原先藏在事物里面的颜色掀了开来,或者这本来就是战争应有的颜色。不论如何,这颜色让街道显得荒凉。
  大概有二十个人在十字路口等着穿越马路。有些人迈开脚步,跑了起来,好像街的这头有一朵雨云,而他们不想被雨淋透。这几乎已成了一种例行公事,至少德拉岗看来是如此,有些人多犹豫了一秒钟,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一路跑到对面。短暂地疯狂快跑后,他们又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似的继续走着。
  德拉岗就是其中一个躲在水泥墙后面,等待一个感觉对了的时机穿越马路的人。他从来也不确定会有什么事情让感觉变得不同,然而不论快慢,他总是能感受到何时是穿越马路的好时机。他还活着,所以他想,不论如何他现在所做的一定是对的。
  战争开始以来,德拉岗已看过三个人遭到狙击手杀害。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这一切竟然可以发生得那么快。一个瞬间之前,人还在走着或跑着穿过街道,却突然间便倒下来,仿佛他们是戏里的木偶,而操纵他们的师傅昏了过去。他们倒下时,可以听见尖锐的枪响,那一带的每个人都在寻找掩蔽。然后,几分钟过去,一切又回到大家现在所说的“日常”当中。如果有那个机会,尸体会有人认领,伤员会有人抬走。没人知道开枪的狙击手是否仍在或是已经离开,可是每个人都表现得好像他已经不在了,直到下一回狙击手再度开枪。这样的过程不断重复着。对德拉岗来说,子弹有没有打中人,没有什么差别。也许刚开始有,好多好多个月之前,但现在没什么关系了。现在大家都已习惯看到街头有人被枪杀。
  德拉岗看到的三个被害者中,有两人是头部中弹当场死亡的;另外一个先是被射中胸膛,过了一分钟又被射中脖子,这种死法可是糟多了。德拉岗怕死,但他更怕的是中弹后等死的那段时间。他不确定脑袋中枪要多久才会死,是马上就死了呢?还是说你的意识会再多停留那么几秒?对于那些口口声声表达看法的人,他总是持怀疑态度。无论如何,看着自己的血渗入地面,猜想人在临死之前会想些什么,这种死法总要好过躺在船底挣扎吸气的鱼。
  他来到了十字路口,接下来的路程便不得不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之中了。街角有一小群人在徘徊着,没有人想穿越路口,也没人要转身回头。他们都看着对面的那个人开始跑过路口。他边跑边弯着腰,嘴上还叼了根烟。德拉岗认得这个人,他叫艾米尔,他在——或者该说曾经在——德拉岗的旧公寓外头的报摊工作。战争开始后,德拉岗就再也没有看过他,甚至想都没想起过他。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一章 德拉岗(4)
艾米尔跑到这头后,双手便往牛仔裤口袋一插,改用步行。他的皮夹克有一边的领子翻了过来,他的头发比德拉岗记得的样子要短。艾米尔离德拉岗仅仅几公尺,只要他抬起头就会看见德拉岗。德拉岗转过身去面对着身后的墙,假装是在检查什么一样,等着艾米尔通过。看来艾米尔并没有注意到他。
  艾米尔离开后,德拉岗想到自己刚才的作为,罪恶感顿时而生。他向来喜欢艾米尔,过去也都会与他谈天,但那是战争爆发前的往事。现在他们要是彼此交谈,只怕会提醒对方好景不常,人事已非。虽然这个城市里没有哪个角落不是在提醒德拉岗这些事实,但是在另一个人身上,在一个你过去认识的人身上,目睹这一切,却令人更加难过。
  他现在已不再跟朋友说话、不再拜访朋友,也避开来访的人。工作时他也尽可能不说话。他也许能试着去忍受建筑物崩毁,但生活被摧毁却让他难以承受。假如身边的人终究要离开他——不管是因为死亡,还是因为他们性格的改变而让彼此成为陌生人——那么他最好还是不要跟他们有什么瓜葛。
  在他前面有一对男女已经打算要穿越路口。他猜想,两人年纪大概都是三十出头。女子身穿一件花色洋装,让他想起了从小住到大的房子里挂的窗帘。那对男女刚刚一直牵着手,在跨出马路时,他们放开了彼此的手,没有跑,仅仅是加快了脚步。当他们越过三分之一的路程时,一发子弹打到了男人面前的柏油路面上,德拉岗此时听见了步枪清脆响亮的声音。那对男女迟疑了,不知该继续前进还是该往回跑。随后男子下了决心,他抓起了女人的手臂,把她拉向自己。他们朝着对街跑了起来。就在快要到达街对面时,狙击手又开了一枪,不知是他们幸运,还是狙击手有了什么闪失,因为在冥冥之中掌握那对男女命运的人还眷顾着他们,让他们来到了街的对面。
  德拉岗身边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一方面是因为这对男女成功地走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不再需要去揣测,这个街口今天是不是被盯上了。知道了危险所在却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是有些怪异的,但比起面对着无从捉摸的厄运,猜测着山丘上的人今天又将枪口对向了哪里,现在这样总是要好得多。至少他们现在知道了。有几分钟的时间,没人敢冒险再踏上马路,但德拉岗知道总有人会起个头冒这个险,接着会有人继续跟着这样做,直到刚刚狙击手开枪时在场的人都离开了,而随后而到的人,对于先前那对男女的命悬一线将一无所知。反正狙击手会再度开火,不是在这里就是在别处,枪口不是对着他,也会对着别人,而这一切都会一再发生,就像一只瞪羚在水塘边被捕杀了以后,其他同伴依然会回到那里喝水一样。
  

第二章 契楠(1)
不管战争是否还在继续,契楠的这一天都要从下山走向旧城区开始。直到最近他都还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当书记员,但那栋楼现在已经被摧毁,而且他近期也不可能会有工作。如果他努力去想象,如果他能控制自己的所见所思、如果他能忘掉手上拿着的水瓶,或许在头几条街,他还能想象自己正走在上班的途中。也许他会跟公司的同事吃个午饭,也许他们会坐在维理奇公园外喝一杯咖啡。他也许会拿雀儿喜足球队最近输球的事来取笑他的朋友格兰。契楠是雀儿喜足球队的死忠球迷。
  很快地,他就会来到那段放置小区垃圾箱的蜿蜒山路。这些垃圾箱早被埋在那越积越高的废弃物之下,每天都有人来这里捡拾还有点用的破烂。一旦他看见了这个场面,便再也无法忽略那些翻倒的汽车,还有没了外墙的建筑。他无法不去听见远处传来的枪响,他也能想起维理奇公园是城里最不安全的地方之一。他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没看见格兰。说不定,他已经死了。
  他继续往山下走。他只要往上看就能看见南方的山峦。他在想,山上那些人是不是看得见他?可能吧!他这样想。随便一只堪用的望远镜都能发现他的行踪:一个穿着破烂棕色外套,带着两大捆塑料瓶,清瘦而且还算年轻的男人。他们现在就可以动手除掉他,他这么想。不过,回头想想,他们若要除掉他,早有许多机会可以动手,假使他们现在不动手,未来还是会有更多的机会。他不知道为何有些人会遭遇不测,其他人却能苟延残喘地活下来。他不了解、也不想知道山上的那些人是如何做出选择的。他应该怎样看待这件事?他应该为他们没有选择自己而感到高兴?还是应该为他不够格成为这些人眼中的目标而感到羞辱?
  契楠的左右两边都是四五层楼高的公寓。即使这一区的遭遇比起其他地方要好得多,但每一栋楼房同样不能幸免于难。在他身边有一辆被炮弹击毁的福斯房车,看起来很像一只巨大的拇指插入了面团做的车体。车子的挡风玻璃已不见踪影,驾驶座的门也掉了下来。契楠想着这辆车应是属于住在对街二楼的一位先生。不过也很难说,上次见面时没听那个人提起车子被毁了的事,不过这种事肯定也没人愿意提起。
  他的左手边是救济中心,就坐落在一栋战后兴建的旧公寓一楼。这里以前是一间杂货超市。中心的门紧闭着,但他还是往前走去,期望着那里会有关于下一回放赈的讯息。他们通常会公布即将运抵的物资,这样民众就很清楚该带怎样的袋子或容器前来领取。他走近救济中心,并没看见墙上张贴讯息的海报。上次的赈济至今已过了数周,或许已超过了一个月。
  他回到街上,看见一个认识的人,是个军人。伊斯米笑了,转身向他走来。他们的年纪相当,有十多年的友情。战争爆发后,伊斯米随即从了军。在战前他是个出租车司机,但他的车被毁了,如今他只好徒步近八公里的路程走向地处电视转播站旁的北方前线。他通常会在前线待上四天,再返家四天陪伴妻子与尚在襁褓中的女儿。有时候,他会在深夜来到契楠家里,告诉他战争进行的状况。他曾告诉契楠,有一回,他与另一位战友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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