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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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哭-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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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他上高一时的情景。班主任喊他:“李红光,下午的课你就不要上了,回家拿钱去!”
  15里路,李红光走回去。他没有问妈妈要学费,他知道没有。妈妈身体不好,严重的关节炎,家里靠爸爸种地,挣不了钱,还欠村里大笔的债务。自己开学时缴的1000元学杂费,还是卖粮得来的。欠下的,是再也没有了。
  李红光在家,妈妈去了学校。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问,找到李红光的老师。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条子:“李红光下午来上课。”下面是年级主任的签名。
  妈妈只读到小学三年级,她拼着命要让李红光读书。她的关节疼痛了好多年,从来没去过医院。她卖家里能卖的一切,她向信用社贷款,让儿子读大学。
  “我就认准那个‘字’,那‘字’是好东西。”妈妈说。
  脸上湿漉漉的,李红光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下着雨。衣服湿了。李红光骑了车,赶紧上路。
  27日下午3点。
  门虚掩着。我推开门,门吱嘎一声。妈妈的床在厨房里,我朝厨房望过去,妈妈躺在那里。
  我跑过去。妈妈回过头。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下来。妈妈撑了一下,要坐起来,鬓角的白发垂下,挂在脸上。我过去扶她。妈妈脸色苍白,又老了许多。我心里酸酸的。
  看我蓬头垢面,一身的泥土。妈妈问我:“你怎么回来的?”
  “骑车。”
  妈妈闭上眼睛,什么话也没说,好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眼泪流下来。
  我跑出去,我怕在她的面前哭出来。
  我炒了土豆丝,做了煎饼。妈妈坐在床边,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她埋怨父亲给我打电话。父亲嘿嘿笑着,不说话。父亲是因为妈妈突然晕倒,几次晕倒,才给我打电话的。不过,妈妈看到我了,很高兴,精神好了许多。话也多。
  “你哪来的皮鞋?”
  “图书馆的何老师送的。”
  “手表呢?还是夜光的哩。”
  “同学给的。”
  “不能拿人家的东西。”
  “他们真心的。”
  “你要记着他们,要好好谢谢。”
  我点头。
  妈妈有很多话要说,她忍住。催我去睡。
  10月7日,早上4点。
  我醒过来。妈妈硬撑着已经在做早饭。我要走了。爸爸不在。妈妈说他出去了。
  妈妈一下子打了4个鸡蛋。在家里,每一只鸡蛋,都是要卖的。我吃了一个,放下筷子。
  “你吃呀。”
  “在学校,我吃腻了。”
  “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不喜欢吃鸡蛋。”
  “你这孩子,你不听话。”
  妈妈眼泪又要流下来。我站起身,我不会吃的。我去收拾行李。
  到6点钟,爸爸还没回来。天渐渐亮起来。妈妈有些急了,总是到门外去望。我呆呆地坐着,我知道爸爸是借钱去了,给我借回南京的路费。
  爸爸回来了。手里捏着一张叠得好好的100元。
  我只能拿着。
  爸爸妈妈送我到村子后面的大路上。妈妈说着话,爸爸还是一言不发。
  车子开了。车子后面的玻璃上贴着纸。我趴在上面朝后看。爸爸妈妈成两个模糊不清的黑黑的影子,在路边站着。
  

乡路带我回家(3)
影子越来越小。我知道,看不到我了,看不到车子了,妈妈还会站着。
  看了妈妈回来,李红光心里踏实多了。老师也帮他找了在食堂打工的工作。他要把挣的钱省下来,给妈妈买治风湿病的药。
  10月28日下午,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李红光的宿舍。他去给我洗苹果,这是4天前,我们看他时,给他买的。他一个没舍得吃。
  苹果还放在他桌子上方的柜子里。苹果的边上是一只鞋盒,他拿给我看,里面是他剪下的报纸登的广告。他本来打算下午按着这广告去给母亲买药的,因为我来采访,耽搁了。鞋盒的边上,是一堆方便面。两只空了的方便面箱子,放在床底,从裂缝里看到,里面是废旧的报纸。同学看完报纸,不要了,他拿过来,看过,再一张一张收好。箱子边上是一只黄色的,军训时用的大包,口张着,里面是空的矿泉水瓶子。
  “一个可以卖一毛。”
  同学喝过了,在宿舍走廊里扔着,他捡过来。
  “学费可以欠着,学校也没向我催,等我有钱了再还。生活费就要靠自己挣了。”
  在到学校食堂打工前,李红光在图书馆拖地。每天两小时,一个月,可以挣200块。
  在李红光的书架上,插着一本蓝色封面的笔记本。翻开来,一页纸上,是许多涂去又写上,写上又涂去的同学的名字。名字已经看不出,名字后面的数字还留着,有20,有50,这是李红光向同学借的钱。无法支撑的时候,他就向同学借,有钱了,他马上还。
  “从来没人向我要。要是一时还不上,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讲,我还欠你钱呢。他们总说,你用吧,不急。”
  “现在不欠了。”
  因为给图书馆打扫卫生这份“稳定工作”,李红光还清了所有欠账。也正因为还清了这所有欠账,李红光轻易不肯再伸手借钱。因为不愿欠债,这一次,他才为70元的路费,骑车300多公里回家。
  不欠账了,然而这本子他留着。
  本子的首页上,写着“祝李红光考上大学”。本子的最后一页,盖着一个“连云港赣榆县黑林乡”的公章。
  在这本特殊的李红光无比珍爱的本子的第二页,他抄着这样一首诗:
  致爱子
  孩子,我要跟你说:
  对我而言
  生命从来就不是一座水晶的阶梯
  上面有钉子
  还有碎片
  楼梯的木板也支离破碎
  地板上也没有地毯
  空荡荡一片
  但我都一直往上爬
  有时到达了,落脚了
  有时转弯
  有时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四处一片漆黑
  所以,孩子,你不要回头
  也不要坐在阶梯上
  就只因为你发现很难走下去
  你不能一蹶不振
  因为亲爱的,我还要继续走下去
  我还要往上爬
  生命对我而言
  从来就不是一座水晶的阶梯
  对李红光的采访,进行得缓慢而艰涩。他的心在躲藏。他是如此质朴又是如此天真,他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空闲的时候,他总是呆在宿舍,他怕出去,他觉得外面有太多的诱惑,小卖部、饭店、网吧、电影院,他怕自己抵挡不住。他躲着看书。他只知道,成绩好,才是希望。他最觉得遗憾的,不是贫穷,是成绩不能突出。在家乡最好的中学,他总是最靠前的几名,而进了大学,却总是在中间徘徊。他为此苦恼。甚至为此显得小心翼翼。
  采访的大多时间,我一直尝试走进他的内心。他小心地回避着。很多乱纷纷的顾忌,网一样罩着他。他的生活是艰难的,然而这艰难并没有使他成熟。坐在我面前的,一直是个“中学生”。他已经在南京两年,他已经读了两年的大学,可是他仿佛还停留在故乡的情境。他依然幼稚、淳朴、简单,他的笑容也仿佛只有一种,纯净而透明,他毫不复杂。
   。。

乡路带我回家(4)
他的简单,我不知道,对他而言,是幸?抑或不幸?现在的他,可以躲在宿舍。然而大学的宿舍毕竟只是人生的过渡。
  和他相处的更多的时间,是聊天。我试图靠近他的内心,我试图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阳光,看到活泼泼的青春。
  然而无法回避,贫困,母亲的病,使他黯然,甚至孤独。“同学们都对我好。朋友也多。”他说。可是我能感觉得到,在某个地方,他们隔了一层。他其实在拒绝着帮助,强烈地拒绝。
  “我行。”
  下午悄然过去。他泡了方便面,他要先吃了这晚饭,去食堂清理盆子。他要早早地去,他珍惜这个。母亲从来不肯去医院,因为没钱。他想靠这个挣钱,挣了钱,就可以回家了,回家给母亲治病。
  食堂喧闹起来。人头攒动。
  不锈钢的快餐盆一只一只递过来,李红光倒掉吃剩的饭菜,盆子放在一边,叠好。
  有人轻轻递上。有人侧身走过,盆子斜斜送过来,汤水淋漓。有人信手一抛,盆子落下,筷子跳起来,蹦到地上。李红光动作熟稔而麻利,流水般,将杂乱的盆子飞一样叠得整整齐齐。
  人群从他的身旁流过,站立的他,反而像在前行。
  这是他回家的路。
  妈妈,你还好吗?
  

算是跋
高考结束,知道我大学无望,父亲四处借债,让我到县城里去复读。我说,不读了。背了爷爷留下的锯子、刨子和一把斧头,去无锡投奔一个做木工的远房堂叔。
  无锡,是18岁的我,去得最远的地方。刚到无锡的那段时间,我就举着个写着“木工”两字的小木牌,傻傻地蹲在路边。
  因为接不到活,堂叔介绍我到江南大学的一家制作公交站台的工厂。我的工作就是在这些庞大的铁架子上,一遍遍地刷上油漆。休息的时间,我常去图书馆门口转悠。可是进不去,我不是大学的学生。后来,我终于找到一个去处,中文系有个卖书的书店,叫做“江南书屋”。
  空闲的时间我就去书屋看书。书屋里的老师对我慈爱地笑笑,听任我看,并不要我购买。有一天,书屋的庄老师问我,愿不愿意到书店来,当店员,兼搬运工。
  第二天我就来了。兴奋地踩着三轮车,从遥远的书店拖来满满一车的图书。老师让我在书店的仓库里清出一块地方,铺上木板,当我的床。书屋其实是由一间教室改成的。教室被高大的书架隔成两半,前面一半开店,后面一半做仓库。这一夜,我几乎把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都抚摸了一遍,兴奋得无法入睡。
  我的顾客大多是学生,我的同龄人。我是热情的,可是他们很少和我说话。他们一边在书架前翻着书,一边叽叽咕咕地说话。他们所说的内容,我都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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