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一把,洒落一地珍珠--我的乡下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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拧一把,洒落一地珍珠--我的乡下岁月-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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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米成熟的季节与水稻不是一个时期,因此,小米成熟时,整个浩茫的湖区大地, 就这一块能吃的庄稼,方圆百十里的麻雀全部吸引到这里来大饱饥肠。那个场面恐怕很多人没有看见过。 似这般下去不要几天,地里会只剩几根光杆杆。这是种禽站事先谁也没想到的。 

  我们扎了几十个稻草人, 让它们一人手里拿把烂蒲扇,在地里站岗。有句歇后语说“洞庭湖的麻雀——见过几个风浪”,这话不是胡编乱造,一定是有些来历的。这帮正宗出生于洞庭湖的麻雀果然见多识广,晓得这些稻草人是假把式,不当回事。每天天不亮,遮天蔽日准时聚到岛上来。没什么热身,一来就抢粮食,不搞半点花架子。叽叽喳喳那份热闹,你如果是来休闲观光的,倒不失为一道难得一见的大自然奇景。可我们是辛勤的汗水换来几声鸟叫,绝不可能跟它善罢甘休。

  站里真刀真枪跟它们干上了。 派了所有腾得出手的干部社员,全部投到“抗麻”最前线。我们十几个男女,每人手持脸盆(当锣鼓用)、铜锣、扫把、竹竿、树枝,还有一支牛角号,从日出到日落,守在小米地里恐吓驱赶麻雀。

  那麻雀胆子天大,又狡猾。你人隔老远, 虚张声势吓唬它是没用的,非得要你起身不可。等你起身,你人到这边,它飞到那边,你赶到那边,它早到了这边。你是在地下走,它是在天上飞;它们速度比我们快,数量比我们多。每天真是把我们折腾得精疲力竭。最后,到夜晚,它们吃饱了喝足了,一天也玩累了,倦鸟归林,自然离去,根本不是我们赶跑的。战场态势,双方孰优孰劣,莫说我们心里清楚,恐怕连麻雀都看出来了:别看你牛角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那麻雀不明白的只是,你们这些人整天陪着我们吆喝些啥?一点不耽误我们吃粮。

  后来我们也改变战术,由“散兵”作战到排成队列,一横排,一声锣响,虎堂哥鼓起腮帮子吹响牛角号,发出“嘟嘟嘟……”音。大家齐声发喊“哦嗬嗬……”。随之鼓噪而起,挥动手中各式“武器”,边跑边喊边敲打,齐步前进,给地里来回不断地梳。就像鬼子进村扫荡。把麻雀赶到河对岸的贺家山农场,这样我们可以稍微休息一下,等麻雀下一次集结又再同它们干。每天就这样又喊又奔、又吵又闹地跟麻雀斗智斗勇。那模样自己都觉得是群摇旗呐喊的疯子。一直要喊到天黑。这大概比散兵作战稍微管点用。坚持了一个月。

  最后收割时,总计大约我们得一半,麻雀吃一半。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别人听了是诗,我听了毫无诗意,是论语是圣经。千真万确的粒粒辛苦。

  我后来观察乡里人,他们总是那么朴实、憨直。进了城,到了城里亲戚家,生怕讲错话、做错事、招人嫌,畏手畏脚的。可是一开口讲话又不懂得要修饰轻声,举手投足都是粗笨。他们真的是不晓得如何才适应城市文明, 实在是环境使然。那农活干起来,就让你斯不得文,眼下,你斯文,麻雀就不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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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田间故事会
53、田间故事会

  乡里人做事说话虽不文不雅,但也跟我们一样, 非常渴望生活中要带点文化,他们只是苦于得不到这种享受,(说漏了嘴,那年月虽贵为城里人,又何尝有什么文化享受呢?)文化生活在乡里其实是顶要紧,顶受欢迎的。这从他们听我讲故事就看得出来。

  那一次, 我碰巧从书薇那里找到本《说岳全传》。那年月这类书绝了种,她是从沈青青那里借来的。(青青是常德下放的女知青,她哥哥是老复旦大学文科生,她常常从家里带几本哥哥的书来看。) 我每晚看几回,第二天出工,便在田里跟农民扯一回。 我原以为农民们现代知识缺乏,但是旧的封建文化却不会少。他们爱看旧戏,说岳、说唐、扬家将、瓦岗寨,他们背得烂熟,翻起古来都比我行,恐怕不会爱听我讲。我不过是借着讲故事,好在田里伸伸腰。

  不料,我在田里一开讲,他们竟听得津津有味。我刚看过书,印象深,讲起故事来人物活灵活现,情节交代清楚,讲顺了嘴就加点土话,插科打诨,弛张有致,比他们十年前看过听过的社戏班子水平怕莫不一样。

  我这里讲得一有味,大家手里的工夫就做得慢了。上林负责的是虎坛。平时做起事来急得象猴子的雷虎坛,听旧书是老瘾,索性喊大家坐到田梗上听一回再做。卷支喇叭筒给我,说是:“小成,你就专门给俺讲白话,工夫是俺的。”我就点了喇叭筒,摆开了架子,说:“那好,今朝还索性享受一盘,搭你的手,到刘梅屋里端杯水我喝。”他跑都跑不赢。其实他自己相公娘子的旧故事也不少,四言八句尤其能背。等我讲完,再下到田里,就听他不成篇章地扯起来,水平又在乡村戏班子之下。 

  大家听他的有点发悃。常老五说:“这没得味,还是我来跟你们讲个荤的:从前有个男的,喜欢在外头嫖堂客。他媳妇〈妻子〉劝他:‘你哪么要去捞〈偷〉别个的堂客呢?个人屋里又不是没得。’那男的讲:‘家花没得野花香。你不晓得,堂客要捞〈偷〉才只有味。’他媳妇生气了,说:‘老子今朝起就不准你进我的屋,你也来捞〈偷〉噻!’他男人不生气,就讲:‘也好,今夜里我们就来试一盘盘。’这天吃了晚饭,男的就出去了。等到夜里转钟才只回。屋里门也关起的,灯也黑起的。他就悄到窗底下喊:‘翠花,翠花’。他堂客不搭腔,自顾睡自己的。他就爬到屋顶上揭瓦。一不留神,脚下的瓦掉到地上,打起山响。他堂客在床上实在撑不住了,就笑。那男的气得从屋顶跳下来就骂:‘嗯娘屄!这一个卵的味!你笑!几时听得讲捞人还敢这么大声的呢’”。

  田里的老嫂媳妇们只骂常老五缺德无材料,作起话讲,这田里还有姑娘家,小成也是城里的红花伢子,二天要告诉他常五嫂,要他讲话收起些。老五说:“你们都尖起耳朵要听白话,又假嫁妈嫌这个不好。我这回再讲个半精半肥的”。常老五的那些个故事老嫂媳妇们心里都有本册。大家都喊“不要听,不要听。你个打不湿揪不干的油抹布没得好话讲。俺听小成讲还有点板眼。”这是大家不识货,常老五这些白话,才是上得书的绝妙民间文学呢。不信?去看看沈从文的书。当然,那时我一个“城里的红花伢子”不好为老五辩得。

  故事会既开了场,大家嘱咐我再把说岳好生多看几回,二天接了讲。

  待续:54、新编聊斋(上)

54、新编聊斋
54、新编聊斋

  说岳全传讲了一二十天讲完了。恰好这时我从书薇那里听说一桩事,它太有故事性了。我把它略施加工,人名虚化,编排一下,后来就在田间给大家讲了。这是一桩完全真实的事。当时我却把它编做故事讲。随心所欲加了些花,注了些水,图的是好听又够长。今天我将它去修饰恢复原貌。不知我还能记得那么清不。

  书薇有个同学,是插队到我们临近公社的。她叫霍江心。读书时书薇只知道,她是工人子弟,根正苗红的红五类出身,并不知她第一批也下放到这里。就在我们临近公社。

  那是刚下乡不久,书薇还在黄溪堰的时候。这一天收工后,14队的林三妹来了,邀书薇和王载安到她们队上去。说霍江心来了,在她们队里。林三妹与霍是同班同学。书薇、王载安与霍同校不同班,相识而已。林三妹要求周王今晚睡在她那里。说她害怕,霍江心见到鬼了。

  林三妹此时还是寄居在农民家。这是家富户,住的是湖区少有的木板房。主人把正厅后面的一间倒廊房让给知青住。何荧荧走后,实际就是林三妹一人住一间。也就是说,今晚霍江心要同她睡在一间房内。人家撞见了鬼,三妹如何不怕?三个人匆匆赶到14队。已经天黑。

  霍江心是个小美人,鸭蛋脸,柳叶眉一线线,樱桃嘴一点点。跟书上说的美人类似。这时她正木然坐在堂屋等林三妹几个人回来。

  霍江心坐在桌边,煤油灯下,清瘦美丽的脸上浮显忧愁。她告诉她们,她是去常德看病去的。书薇问她,什么病?她满脸羞涩,不情愿讲。林三妹劝她说,你那都是做梦,假的,说出来大家帮你解梦。霍江心就说了个在书薇听来类似聊斋的故事。

  此时下乡已近一年,霍江心忽然感觉到,一个中年男子看上了她。经常天黑来找她,鸡叫头遍即走。是当地人,3…40岁,身着黑衣,留一小撮黑胡子,缠着她,要跟她结婚。书薇问她,你认得他不?她没说。大家都认为她是幻觉。问她是不是生活中受过这样骚扰。她坚决否认是幻觉。她说,是幻觉那我就应该处于不清醒状态,你们说,我现在是不是清醒的?这无人能否定。她说,那我现在又看到他了。她的神态瞬间就像演戏一样,眼睛在跟着一个看不见的东西移动。

  她一脸惊恐。顿时屋里笼罩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气氛。书薇问:“他在哪里?”“就在我和你之间。”书薇和它是面对面坐的,膝盖几乎碰膝盖,中间不可能站人。书薇操起桌上一样东西,在两人之间一顿乱砍。煤油灯被唿扇得一晃一晃,墙壁上的人影也是乱摇。活见鬼,人呢?

  霍江心不再跟书薇搭腔,目光始终在跟随着什么,渐渐移出大门。说声“他走了。”憔悴的面容才有了点松弛。

  周书薇和王载安说什么也不相信。林三妹则什么也不说,吩咐睡觉。书薇自告奋勇要陪霍江心睡在那张何荧荧留下的床上。书薇年轻时瞌睡非常好,每晚都睡得香。这一晚被碾转反侧的霍江心弄得几乎不曾睡,桌上的煤油灯一晚不曾熄,四个人,只有书薇胆子大点,隔那么久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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