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村上春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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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村上春树-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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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鼠”这一存在,不知道该说是代表了“我”“纯洁的一面”,还是“阴暗的一面”,总之,是一个象征着“因纯粹而变得脆弱”的登场人物。
  在《且听风吟》中,对于“鼠”的命运论,“我”反驳道:“什么自信之人,那样的人根本没有,有的不过是能够装出自信的人。”于是,“鼠”哑口无言。
  “提个问题好么?”
  我点点头。
  “你果真这样认为?”
  “嗯。”
  鼠默然不语,久久盯着啤酒杯不动。
  “就不能说是说谎?”
  鼠神情肃然。
  (《且听风吟》,2007年,110页)
  “就不能说是说谎?”——最后留下这句请求,“鼠”永远从“我”的眼前隐去了身影。此后虽然“鼠”又反复出现在《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和《寻羊冒险记》中,但却再也没有与“我”交谈过。(在《寻羊冒险记》的最后,出现在“我”面前的“鼠”已经死去。)
  鼠测定这已是自己###耐力的临界点,遂翻身下床,洗澡,在神志朦胧中刮胡须,然后擦干身体,喝电冰箱里的橙汁,重换睡衣上床。事情至此完结,他想。沉沉的睡意袭来,睡得昏死一般。
  (《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2001年,132页)
  如此这般,“鼠”就从“我”跟前消失,去了“另一个世界”。失去“鼠”这件事,变成了“我”外伤体验的核心。
  因此,在《天黑以后》中,设定了一个轻轻走到沉睡女孩的身边,并潸然泪下的人物。我想,这就是一个崭新的“夜哨”,包含着绝不让“我”在“鼠”身上的失败再度重演的决心。
  在《天黑以后》和《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中还有一处完全相同的语句,可能已经有人注意到了:
  “晚安。”鼠说。
  “晚安。”杰说,“对了,有谁这么说过:慢走路,多喝水。”
  (同书,112页)
  

太宰治与村上春树(1)
第二章 村上春树的世界性
  第三节 太宰治与村上春树
  在课堂上读完了村上春树《寻羊冒险记》的法译本(当然不是全文,只节选了某些“精彩的片断”),然后就是读太宰治的《樱桃》。
  村上春树的法译本读起来十分畅快,透过法语能清楚地看到村上春树的文体。而与此相对,太宰治的法译本则完全没有太宰的感觉。既无趣,也不滑稽。
  著名的首句如下:
  J’aimerais croire que les parents passent ###ant les enfants。
  直译出来就是:“我期望父母优先于孩子。”
  而太宰的原文则是——“我着实期望/大人比起小孩子/显得更重要。”
  一开头就来了个五?七?五①的形式。这句话“砰”的一下就侵入到身体中,黏附在骨髓里。因此,我高中一年级时读过的这句话,四十年来都难以忘怀。
  语言的力量就是如此。镌刻在心里的句子,其实与意义无关,会冷不防“砰”的迸发出来。太宰的文章便伴随着这种身体上的紧迫感。
  用法语去阅读这种“手法”,毋宁说就更加显著了。《樱桃》的第二句话如下:
  J’ai beau me dire; me les philosophes de l’Antioquité qu’il faut penser d’abord aux enfants; eh bien non; croyez…moi; les parents sont plus vulnérable que les enfants。
  (“les Ceries” trauduit par Yuko Brunet et Isabelle Py Balibar; Anthologie de nouvelles japonaises contemporaines; Gallimard;1986)
  直译出来就是:“我也觉得应该像古代的哲学家们那样,首先考虑孩子,可就是做不到。因为父母比孩子更容易受到伤害。”
  真是无趣。
  而太宰治的原文如下:
  即使对那些所谓“为了孩子”的旧式道学家般的漂亮话进行一本正经的考察,什么呀,竟然也是大人比孩子更加脆弱。
  (《筑摩日本文学全集?太宰治》,筑摩书房,1991年,398页)
  法语译者颇费苦心地将原文中的“什么呀”译为“eh bien non; croyez…moi”。croyez…moi,意思为“请相信我”,即一个强调断定意义的###句。这种译法的确很准确。这是因为,实际上,太宰在这里突然把话题引向了读者。croyez是“相信”这个动词的复数第二人称命令形。也就是说,这里突然有个声音喊出了“你们”的存在。
  罗曼?雅各布森①把这样的语句称为“交际性信息”。
  即相当于对着电话说“喂喂”,或老师对学生们说“明白了吗”时语言所发挥的作用。它本身并不是信息。因为它没有内容。它是“为了确认信息的成立而发出的信息”。
  这是为了确认沟通成立的一种信号,比如,“我们的联络是否畅通?我的话语是否传达给你了呢?”它有时被称之为“元信息”,有时又被叫做“为了沟通的沟通”。据我看来,故事拉开序幕之后如何很快将“交际性信息”引入叙述性文章中,就要看作者的能耐了。
  这是相当困难的。
  文学并非那么幸运的东西,只要在文章开头轻快地招呼一声“各位读者”,就能立刻打开与读者之间的沟通频道。必须尽量把故事写得“很酷”。必须要用无情、现实而又断定的语言去撰写故事,让任何读者都没有从一旁插嘴的余地。像“攀登着山路,我这样思索”①也好,像“木曾路整个儿都在山里”②也好,都是不错的开头,总而言之,故事必须从不容分说的断定开始。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太宰治与村上春树(2)
然而,如果只是不容分说的断定,那对于读者而言,就会找不到通向故事的“登陆口岸”。读者们的臂力还没有强韧到能一直悬垂在“没有登陆口岸的”文本上。所以,必须在某个地方,伸出“手”拽读者一把。
  “这个呀,其实是只为你而写的,你已经察觉到了吧?”
  优秀的作者必然会在故事开始后不久,发出这种“私人化的”信息。既然是“私人化的”,自然不会采取招呼“各位读者”之类的夸张形式。这是发送给某一特定范围内的读者的信号,以至于粗心大意的读者很容易就忽略过去。只有以这种方式发送的信息,才会受到读者的追捧。
  《樱桃》的起首,太宰在开场第二个句子中就早早发送出了把读者卷入故事的信号。在写了“我着实期望大人要比小孩子显得更重要”之后,太宰转向读者,征求他们的同意。但是,他却不像法国人那样写得啰里啰唆。
  仅仅只写了“什么呀”。
  然而,就凭这个“什么呀”,读者就一下子被拽进了与太宰治面对面的境况中。
  至于“什么呀”究竟“意味着什么”,既然“你”是我特意挑选的读者,那么就自然能够理解。这便是太宰的言外之意。
  “什么呀”之所以成其为信号,并不是因为读者们懂得它的意义。(仅凭一个“什么呀”是不可能明白的。)不,毋宁说是因为只有某类读者才能读懂这是信号。他们会沉溺于这样的幻想之中,即“唯有”能够将它作为信号来接收的自己,才可以作为拥有特权的读者接近后面的文本。
  若无其事,并把握住最佳时机地使用这种交际性语句——只有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作家,才能在眨眼之间就将读者吸引到故事中去。优秀的作家大都是这类“会使眼色”的伶俐之人。
  村上春树就是这种“会使眼色”的达人。我是在阅读《寻羊冒险记》法译本的过程中发觉这一点的。
  《寻羊冒险记》的序幕是从如下这个场景拉开的:主人公从朋友那儿得知,以前的女朋友遭遇交通事故去世了。第一段便是以这样的对话来结束的。(现在手边没有《寻羊冒险记》的日文原版,姑且以我从法译本转译的日文为蓝本进行讨论。)
  “会举行葬礼吧?”我问。
  “这……不知道。”他回答,“问题首先是,那孩子有家什么的吗?”
  空了一行之后,下一段是这样开头的:
  她当然也有家。(Bien s?觠r;elle ###ait une maison。)
  信号就是“当然”这个词。
  从开头到此的几十行文字始终是一种中立性的叙述,然而经由“当然”一词,读者被强拉硬拽着,变成了作者的帮凶。
  “当然”一词,是对于事件或然性的判断。与英语的naturally同义。naturally在此并不表示“自然地”(中学生经常搞错),而应该译为“理所当然地”。判断某种情形是否“理所当然”,其实带有很大的主观性。
  我爱你,我说道。
  Naturally,她对我的表白嗤之以鼻。
  就是这样使用的。
  当然,我早已料到她不会接受我爱的告白。但是,你瞧,凡事都有个万一,不是吗?就算是她,也会因为某种机缘巧合在今天早上变得特别博爱,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嘛。嗯,有这种事吧……如此这般。
  上述这种并不会诉诸语言的心情就包含在了“当然”一词之中。
  即是说,“当然”一词,是就“未必真的就是‘当然’哪”这种或然性的降低,征求读者的赞同时才会使用的词语。其中有着作者对读者同感的征询:“这就是说,我们对事物的判断大都采用同样的标准。不妨这样认为吧?”而读者感知到了这种来自作者的好意,不等意识清醒过来就已经点头赞同了。

太宰治与村上春树(3)
《寻羊冒险记》中还有一个作者悄悄发送给读者的信号。
  在法译本第三页,描述了死去的她与“我”所共同拥有的时代。我试着将这段文字从法语转译回来。
  那也是大门、滚石、飞鸟、深紫、忧郁布鲁斯的时代。总觉得空气紧绷绷的,似乎稍微用脚一踢,所有的东西,或者说几乎所有的东西,都会顿时土崩瓦解,恍如扑克牌堆砌的城堡。
  我们喝廉价的威士忌,没滋没味地###,没头没脑地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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