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塔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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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塔兰-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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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她有关的事物,我无一不喜欢。我喜欢她以瑞士腔美语唱出的赫尔维西亚歌曲,喜欢她恼怒时,以拇指和食指将头发慢慢推到后面的样子。我喜欢她聊天时的犀利聪慧,经过所喜欢的人或坐在他们旁边时,她自在、轻柔触碰他们的样子。我喜欢她允许我目不转睛地凝视她,直到她觉得不自在,却仍面露微笑以淡化尴尬,而不将目光移开的样子。
  她以那眼神直视世界,以那目光压倒世界,我喜欢她这一点,因为那时候我不喜欢这世界。这世界欲置我于死地或捉我入牢笼。这世界想把我捉回我逃脱的那所监狱,在那里,那些穿着狱警制服、领薪水做正事的家伙,曾把我拴在墙上踢,直到我断了骨头。或许这世界这样做,有正当的理由。或许那是我应得的。但有人说,压制反而让某些男人心生反抗,而我一生时时刻刻都在反抗这世界。
  这世界和我格格不入,在初认识的头几个月里,卡拉这么告诉我。她说,这世界一直想让我重新归顺,但徒劳无功。我想我完全不是那种宽容的人。而从一开始,我就在她身上看到这种特质。从第一分钟开始我就知道她跟我多么相似。我知道她有着近乎残暴的决心,有着近乎残酷的勇气,有着极度渴望人爱的孤单。我全知道,但我一句话也没说。我没告诉她我有多喜欢她。逃狱后最开始几年,我变得麻木,人生的种种苦难轰得我身心俱疲。我的心走过无声的深渊。没有人、没有东西能伤我;没有人、没有东西能让我快乐。我变得坚强,但对男人来说,这大概是最悲哀的事。
  “你快变成这里的常客了。”她揶揄道,在我桌边坐下时,用手弄乱我的头发。
  我喜欢她这样,那意味着她对我已有精确的观察,她知道我不会生气。那时候我三十岁,长得丑,比一般人高,厚胸宽肩臂膀粗。很少有人弄乱我的头发。
  “是啊,我想是。”
  “你又跟着普拉巴克四处游玩了?今天去了哪里?”
  “他带我去象岛看洞穴。”
  “很漂亮的地方。”她低声说,眼睛望着我,但另有心事。“有机会的话,应该去这个邦的北部,像是阿旃陀洞窟、艾罗拉洞窟去看看。我在阿旃陀的其中一个洞窟里待过一夜,是我老板带我去的。”
  “你老板?”
  “对啊,我老板。”
  “你老板是欧洲人,还是印度人?”
  “其实都不是。”
  “谈谈他是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她问,直直瞪着我,面带不悦。
  我只是想聊聊,想尽可能把她留在身边,跟我讲话,没想到她却回了这么突兀的一句,有着提防的味道。

项塔兰 第二章(2)
“没什么,”我回答,笑笑,“只是好奇在这里如何找到工作、如何赚钱,就这样而已。”
  “哦,我在五年前遇见他,在长途飞行班机上。”她说,看着双手,神态似乎回复轻松。“我们在苏黎士搭上同一班飞机。我要飞往新加坡,但抵达孟买时,他已说服我跟着他下飞机,替他工作。到洞窟那趟旅行……有点特别。他不知是通过什么办法,跟有关当局安排好那趟行程,我跟着他去那里,那一晚在一个大洞穴里住,洞里满是石雕佛像,还有上千只吱吱叫的蝙蝠。我很安全。他派了一名贴身守卫守在洞外。但那是一次很不可思议、很奇特的经验。那真的帮我……看清事情。有时人得用适切的方式将自己的心打碎,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
  我不清楚她话中的意思;但她停下来,希望我有所回应时,我装懂,点了头。
  “打碎自己的心之后,人就会有所体悟,或者说你能感受到全新的东西,”她说,“那是唯有如此才能领会或感受到的东西。而我,在那晚之后,知道在印度以外的地方,我绝不会再有那种感觉了。我知道那种感觉,但无法解释,不知怎么的,我就是觉得自己像回到了家、温暖而安全。而且,嗯,我现在仍在这里……”
  “他做哪一行?”
  “什么?”
  “你老板,他做什么的?”
  “进口,”她说,“和出口。”
  她陷入沉默,转头扫视其他桌子。
  “想家吗?”
  “我家?”
  “噢,我是说你的另一个家。你没想过瑞士的家乡吗?”
  “从某方面来说,我是想过。我来自巴塞尔,你去过那里吗?”
  “没有,我没去过欧洲。”
  “噢,那你该去,去时一定要去巴塞尔看看。你知道吗,那是个非常欧洲的城市。莱茵河贯穿巴塞尔,把它分成大巴塞尔和小巴塞尔,两边的风格和人情大不相同,就好像同时住在两个城市里。我曾经很中意这点,而且它就位在三个国家交会处,用走就可以跨过边界进入德国和法国。只要离开这城市几公里,你可以在法国吃早餐,吃法国棍子面包配咖啡,在瑞士吃午餐,在德国吃晚餐。我怀念瑞士,更怀念巴塞尔。”
  她停下来歇口气,抬起头,隔着没上睫毛膏的柔软睫毛看着我。
  “抱歉,帮你上了一堂地理课。”
  “哪里,没有啦,请继续说,很有意思。”
  “你知道的,”她说得很慢,“我喜欢你,林。”
  她热情的绿色眼睛直盯着我。我觉得脸微微发烫,不是因为难为情,而是因为惭愧,惭愧她竟然把我喜欢你说得这么轻松,惭愧我不敢跟她说这句话。
  “你喜欢我?”我问,努力想表现出随意问问的样子。我看她紧闭双唇,浅浅微笑。
  “没错,你是个好听众。那很危险,因为那是令人难以抗拒的。有人倾听,真心诚意的倾听,是这世上第二难得的事。”
  “那第一难得的事呢?”
  “大家都知道。世上第一难得的是权力。”
  “噢,是吗?”我问,放声大笑。“那性呢?”
  “算不上。除了出于生理需求,性终究是为了权力。那才是人这么汲汲于追求性的原因。”
  我再度大笑。
  “那爱呢?许多人说爱是世上最难得的东西,而不是权力。”
  “他们错了,”她说得简洁有力,“爱与权力相斥,因此我们才会这么害怕爱。”
  “卡拉,我的大姐,你在说什么!”狄迪耶?利瓦伊加入我们,在卡拉身旁坐下。“我不得不下个结论,你对我们林兄居心不良。” txt小说上传分享

项塔兰 第二章(3)
“你又没听到我们在说什么?”她叱责道。
  “不需要听到,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你说了什么。你在跟他说你那些谜一般的理论,搞得他晕头转向。卡拉,你忘了我太了解你了。来,林,我们会立刻治好你!”
  他对着一名红衣侍者大喊”四号”,那男子制服的胸前口袋上印了数字4。“嘿! char!(四号!)给我来瓶啤酒!卡拉,你要什么?咖啡?噢,char! Ek coffee aur。 Jaldi karo!(四号!一杯咖啡,快!)”
  狄迪耶?利瓦伊只有三十五岁,但脸上已满是横肉和深深的皱纹。他的脸部臃肿,透着忧愁,看来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因为气候潮湿,他总是穿着宽松的帆布长裤、粗斜纹棉衬衫、起皱的灰色毛料运动外套。他浓密鬈曲的黑发似乎永远和他的衣领上缘齐平,一如他疲倦脸庞上的胡胡子渣,看去总像是至少三天没刮一样。他的英语口音很重,用英语挑衅、批评人时带着冷冷的恶毒,不管对方是熟人还是陌生人都一样。有人讨厌他的粗鲁和爱教训人,但还是忍着,因为他常常很有用处,且偶尔还不可或缺。他熟门熟路,从手枪、宝石,到最上等的泰国白色海洛因,不管是哪种东西,他都知道在这城市的哪里可以买到或脱手。而且,诚如他有时所吹嘘的,只要价钱合理,只要不致严重危害个人舒适和安全,他几乎什么都干。
  “我们在谈人们对世上最难得的东西有不同的看法,”卡拉说,“但我没必要问你怎么想。”
  “你会说我心目中最难得的东西是钱,”他懒洋洋地说道,“而我们俩的看法其实都没错。凡是精神正常、理性的人,终有一天会领悟到,钱几乎代表一切。从长远的历史来看,那些伟大原则和高贵道德都很有道理,但每天都要实际地过日子,是钱让人得以把日子过下去,人因为缺钱才不断努力。林,你呢?你怎么说?”
  “他还没发表高论,而你一来搅和,他更没有机会说。”
  “现在大家扯平啦,卡拉。说说看,林,我很想知道。”
  “哦,如果你坚持的话,我要说是自由。”
  “做什么的自由?”他问,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微微发笑。
  “我不知道,或许就是说‘不’的自由。有了那种程度的自由,其实就够了。”
  啤酒、咖啡送来。侍者把饮料重重往桌上一放,非常粗鲁无礼。那时候,孟买的商店、饭店、餐厅的服务,不再是迷人或讨好人的殷勤有礼,反倒变成唐突与敌视的粗鲁。利奥波德侍者的差劲态度远近驰名。卡拉曾说,那是全世界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因为会被当作粪土般看待。
  “喝一杯!”狄迪耶举起酒杯与我的酒杯相碰。“敬自由……喝酒的自由! Salut!(干!)”
  他把高高的杯子喝了一大半,张开嘴大声舒口气,很是满足,接着把剩下的喝光。他替自己再倒了一杯,就在这时,又有两个人加入,坐在卡拉和我之间。一男一女,男的是个肤色黝黑、面带忧思、营养不良的年轻人,他表情抑郁、不苟言笑,是个西班牙人,名叫莫德纳,从事与法国、意大利、非洲游客的黑市买卖。他的同伴是个身材修长而貌美的德裔*,名叫乌拉,她接受他当她的男朋友已有一段时间。
  “哈,莫德纳,你来得正好,下一轮酒就让你请。”狄迪耶叫道,伸手越过卡拉,拍打他的肩膀。“可以的话,我要一杯威士忌苏打水。” 。 想看书来

项塔兰 第二章(4)
这个较矮的男子被这一拍,立刻往后缩,面露不悦,但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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