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你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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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你自已-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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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中午开饭前,奶奶搭登子取竹箕,发现里头的糠菜粑不翼而飞,顿时号淘大哭: 
  “哪个该死的哟,这可是我们一家子一天的指望啊!你再穷再饿,该死的你也莫偷我一家人的嘴啊……呜……” 
  奶奶这一哭,弟弟就跟着哭,我也哭了,我没料到问题的严重性,怯怯地走到奶奶面前,说了实话。 
  “啊——”奶奶止住哭,眼睛瞪得怕人,然后顺手就操起了灶头的掏火棍,横着在我背上就扫了一棍。我见势不妙,拔腿扭头就往外跑。这一跑,奶奶可是真恼了,围着整个湾子,整整追了我三圈,直到她再也跑不动了,才罢休。 
  在饥饿面前,奶奶对长孙如此,可见饥饿的魔力大于亲情。多年后,我对于曾经患难与共的奶奶,内心深处仍存留着些许憎恨,缘由是:那几年,作为祖辈上人,她时常在我们吃饭时少吃或不吃,等我们不在身边了,她居然吃得比我们多而且好。许多次的意外发现,使我非常心酸,父母回家时问这问那,我很想“告状”,却始终没有张口。时至奶奶去世二十多年的今天,我不说,父母也未必知晓这段苦涩的故事。
  人死,怨也就散了,艰难年月,奶奶毕竟拉扯过呵护过我和弟弟,如今怀念她老人家,念叨她老人家,能有外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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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金口古镇

  与城陵矶,牌州一样,金口也是长江边上的古老小镇。城陵矶的名气,是洪水的印记衬出来的,那里有个名震九州的水文站。牌州为国人所知,是1998年那场灭顶之灾。金口有赤矶山三国古战场的箭簇弓弩扬威,还有民国期间建造的全国闻名的金水闸,现今又以“中山舰”蒙难地及其打捞修复之所令国人心驰神往。
  其实,金口镇蛮小,南北沿江一条街,长不过里许,东边一条街亦长不到半里,在西街口拱成一个“T形”。因西街的尽头是江岸码头,这条街短得没资格叫街。日本鬼子飞机丢炸弹轰炸“中山舰”那年月,金口镇居民大抵不足三千人。六十年代初我挑紫卖把子,走十五里路歪歪倒倒拥进古镇时,却感觉人满为患了: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在二、三米宽的巷道挤来挤去,蛮费劲。当然,我指的是早市,金口是水码头,有班船直达汉口的四官殿,六十里水路,那时的票价是人民币四毛。班船是两层楼的那种,楼上楼下有一排排长靠背椅,一次可装千把人。金口当然也有旱码头,有来往班车路过,省里的长途车通嘉鱼,县内的由县城纸坊往返。
  记忆中的金口,是破旧不堪的。由农村的土路步入狭窄的东街,如遇阴雨天必须趟一截泥巴路,这是城乡过渡带,村夫村妇脚上的泥土渗在青条石铺成的路缝里,久了,便搅成熟泥,令人不堪入目。东街的中段,有家“高坡子”水泥墙房子,叫土产日杂商店,是最高的建筑,四层楼。它的旁边是颇有声名的金口剧场,门楼很旧,也矮,剧场也只能容纳五六百人,座椅也是高靠背的条形,舞台也小得可怜,最突出的特点只有两个字:暗、脏。当然,这一点也不妨碍我们小伢子逃票看戏看电影,假如偶尔上街能赶场的话。 从“高坡子”再往西街口,左边转角是一家最热闹的百货商店,由于处在拐角位置,房子便呈孤型状,上下两层,无论早晚,这里都人头攒动,闹热非凡。六十年代初,无论东街、西街、南街、北街、所有店铺的门全都是木头的,而且是属于顶凹下凸、门板与门板相嵌,人却在门后拿一根方木横着当栓使用,看店铺开张或打烊,这开门和关门的操作,就晓得金口镇很古老很古老了。   小时候印象最深的是在金口镇的十多个旧书摊上看“小人书”。家里穷,祖辈人不读书,子孙们除却课本别无其它,我的一点古典文学知识,大抵都是从这里的书推上获取的。书推上买书的人少,大都是在一排排夹挂墙头的“三国”、“水浒”、“西游记”、“隋唐演义”、“红楼梦”、“西厢记”等系列连环画里选出一两本,然后往条形木凳上一坐,先看,看完了按厚薄给推主二分或一分钱。我那时与小伙伴一起,几乎每个星期天都挑柴到金口来叫卖,三四十斤换得五六毛钱。饭可以不吃或少吃,小人书是必看的。看小人书上瘾,你看了之一之二,岂能不看之三之四?实在没空在此久呆,就乘推主不注意,偷偷地将另一本书藏在胸内,坐在
  凳子上看完一本便掏一分钱走人。回家后躺在床上,手捧精美的连环画,我好得意哟:做偷
  书贼,看来并不难! 
  小时候去金口叫“上街”,听金口人讲话,尤其是听吵架,看热闹,是挺好玩的。金口人平常讲话抑扬顿挫,带很长的拖音,像唱歌,吵起架骂起人来,个个怒目圆瞪,手舞足蹈,嘴巴张合的频率之高,脏话丑话的遣词造句之妙,令围观者赏心悦目。其实,吵和骂“冤家”多,真打起来的,绝少。金口人女性温柔,长的也水灵,男性却多缺乏阳刚之气,打架,怎么可以呢?金口话是独具特色的,既非武汉腔,也不是纸坊话,更不是嘉鱼牌州的语系。想来,它应属水旱交通要冲各地散客迁徙溶合的产物,人多音杂,日久天长,彼此都异化了,形成了独特的乡音。
  哦,金口,五六十年代的金口,是这个模样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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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夜路回家

  走路,在黢黑的夜晚,在乡村小道凭感觉摸索着回家,无论有伴无伴,怪怕人的。乡村小道在垅田与山岗间绕来绕去,不晓得怎么绕的,总绕不开令人毛骨悚然的坟地。 小时候热天在屋外乘凉,听过太多太多的鬼故事,每家每户的小伢们,一到傍晚,就把竹床搬到家门前空地上,排成一长溜。吃罢晚饭,大人们摇着巴蕉扇陆陆续续围拢来,光着膀子或坐或躺,抽着烟喝着茶,便摆开了龙门阵。讲故事的经常换,听故事的人不变,故事里的鬼是最多的,紧要关头讲的人故意停住,此时无声胜有声,小伢们胆子小的,便会突然间吓的哇哇大哭 。大人们哄地就笑开了,说莫怕莫怕,鬼不抓小伢,不吃小伢的肉。
  说来也怪,我小时怕鬼,又特别喜欢听鬼事故。日积月累,脑子里的鬼多了,走夜路就成了大困难。读小学那几年,学校设在离家四五里路远的庙里,那时候省军区教道队偶 尔放露天电影,消息传来,我们同住一个湾子的同学便开碰头会,商量着去看。教导队离学校还有五六里路,要去,就得饿一顿饭,散场后还得走十来里夜路,最要命的便是必须经过三个乱坟岗。当然啦,有电影看,这诱惑总比鬼大,每回商量的结果都是:两个年长的同伴走前或断后,其余几个夹在中间,否则,就不敢回家了。 
  这条规矩一定,我们几乎没有漏过一次看电影机会。记得有一回,又闹着看电影,年长且个子大的兵头将尾少了一个,便轮着我这个老三断后。这一回算是领悟到什么叫害怕了:路过乱坟岗前,我早预备着一根竹棍,还在胸前别了一把匕首样的桃木剑。伙伴们在前边摇摇晃晃,双脚碰着路边的野草,发出的声响,听起来怪怪的。而我呢,总情不自禁地不时用竹根在身后胡乱挥舞,每隔几十秒钟便猛地回头“入定”,作决头状。进入乱坟岗坡地,领头的便发声喊,大家一齐唱从学校里学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夜幕里人影模糊,心里惧嘴里唱,歌声是颤抖的,真正是鬼哭狼嚎……刚过一座大坟垸子,领头的便开始跑起来,他一跑,后边的谁掉队呀,哗啦啦都拔腿就跑,跑着跑着就有人哭起来了,这一哭,好几个都哭了,哭了也不敢就停下来……一气跑到湾子后边的坡地,都爬在地上象狗样地吐舌头喘粗气,把汗湿了的衣服脱下来擦脸上的汗水。嗨呀,看场电影,既饿肚子又怕鬼。一个个自己把自己弄成个“鬼”相,回家后怯生生对父母一讲,非但不同情,还挨了一顿骂哩。打那以后,湾子里的小伙伴再也没谁提起看电影了。 
  读初中后,还有一次走夜路回家的经历。中学所在地在县城纸坊,我住校,每月搭三毛钱的班车回家一趟。有一回放假后赶一场电影,散场后已是下午四点半,班车没有了。
  学校不打算回,就迈开脚步往家赶,三十多里路,无论走多快也要两个多小时,走着走着太阳就落土了,天也就渐渐地暗下来,来到小镇郑店,心里就开始打鼓:走大路吧,路远,要经过小时候看电影从学校回家的那片坟岗且绵延数里无人家。
  怎么办?一咬牙选择了近道,在路边折了株小树作武器,一溜小跑往前冲。走夜路,在无月的乡间,路是白的,沟和四周是黑的,只要你心静,走着不摔跤并不困难,就怕你心里有鬼,心一怯腿便发软,浑身就冒冷汗,起鸡皮疙瘩。要到第一座坟垸时,我改跑为疾走,双腿裤管来回磨擦,涮涮作响,鬼跟着了;你猛地一停,鬼也立即就停着不走了。正疑惑时,旁边草丛里突然钻出一个什么东西,飞也似地奔跑着消失了。这声响宛若一个炸雷震在心田,我浑身一抖,猛地飞奔起来……跑得多快,我不清楚,跑了多长时间,也不记得。只记得跑到看见住户人家的灯光了,路也宽了,再没有乱坟岗了,才放慢脚步,才渐渐感觉到平稳的心跳。
  回到家,我瘫在地上半天没能起来,父母好生奇怪,问一个人怎么敢走这么远的夜路。我惨笑:车没了,想家,又怕鬼,从郑店跑回来的。
  母亲好耽心,便问:没拿个什么家伙在手上,防身? 我说:有哇,有根棍子。哎,我的棍子呢? 于是就找,找不着,家人就哄笑,父亲就“表扬”:真有用哇,棍子跑丢了都不晓得!   我也就笑,傻笑,一面笑一面叫:人家饿死了。魂吓掉了。还不可怜可怜我? 说话间,母亲就端出饭菜来了。我呢,先脱汗透的衣服,虚脱得没力气拿筷子,感觉双脚麻木,已不是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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