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之前,彼得容许自己迅速瞄了一眼靠着墙摆的那排镜子,检视自己在镜中的影像。那天晚上,我头一次看到他的嘴角露出真正的笑意。然后他想起杯子里的僧毒,赶紧回来将余下的液体浇在火上。炉火起了一阵令人窒息的白烟后,熄灭了。
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我待在原地倾听,确定他们不会再返回出现后,赶紧过去那口箱子所在之处。
房里又冷又暗,我几乎看不见自己的动作。火炉里只剩一丝丝的余热仍在,它就像冬眠的动物,从灰烬深处红着眼对我眨巴眨巴。
我手上握着皮制工具袋,将它摆到身旁。我不顾一切想要一窥箱子的内部,手指头包住雕花的镶板慢慢摸索,直到触及保护箱盖的那两头蛇的圆头。我的手指紧张得直发抖,不过我极力控制。我晓得自己该怎么做。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双手沿着银牙光滑的曲线往下滑,最后触及牙尖。牙尖感觉很利,摸起来冷冷的,猛力往我的肌肤一扎,我人一缩。
之前的过程我全看到了,因此半期待会有大量毒液渗进我的体内,让我失去知觉而昏睡,可是什么事也没发生。最先那股突发的刺痛过去之后,当蛇牙吸着我的指头时,只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凉凉、舒服的感觉。我纳闷,自己能否被认定足够纯洁而一窥内部呢?
不消多久血就停了。接着,我效法福斯特,将蛇牙移在一块,看着纠缠的蛇头神奇地分开,箱盖就开了。
火苗突然重新窜烧,我惊跳起来。
我几乎是当下就发现,长久以来令我感到害怕的毒牙,并不属于那两条蛇,而是那龙的一部分,是龙爪穿透盖子的正面,从蛇的嘴巴里伸出来。那两条蛇不过是表象罢了,作用在威慑。守护那口箱子和里头东西的是那条龙本身。它的爪子触过我的手指,允许我进入。
我壮起胆,把手伸进箱子里。最上面那层龙皮摸起来好似一层被霜冻硬的树叶。带着绿色和银色的龙皮,像被制成一具无往不利的甲胄。我必须提醒自己,这不是树叶,也不是锁子甲,而是真的鳞片。龙的鳞片!
我的心在胸腔里怦怦乱跳。这会是真的吗?
下面的龙皮纸发出柔和的光,我把自己的手埋入那片如波起伏的材质。我的手指化在一叠如雪冰凉而柔软的纸之中,却又不觉寒气逼人。我感到皮肤一阵震颤。一股莫大的安全感涌上心头。
我贪婪地捧起好几张龙皮纸,看着空气在其中振动,轻轻拂过,替每一层注入生命。我压抑不住那股兴奋。那纸薄如蝉翼,然而在奇怪的光源照射下又透出光来。我受到了蛊惑,入了迷。
然后我的视线被什么东西吸引。是隐隐约约的字,如游丝般的银色细字,像神谕一样出现在我眼前。这些字是从哪里来的?我很快读过,渴望汲取上面的知识:
(图片 见原书92…93页)
(童子得见成人所不能见)
(在时光所遗忘的未来:)
(尚待付梓之书暨已成之书)
(在书页之间蛰伏并隐藏。)
(然黑暗寻求光明所揭示)
(阴影生而真相隐。)
(此乃我之所欲言,恩狄米翁·史普林)
(为局内人之见解……)
认出那名字令我起了一阵战栗。那是我的名字!那条龙在对我发言,就如几年前诉诸寇斯特的孙女。我的双手开始发抖。
我还看得到其他的字、其他的讯息,出现在我指下摊开的纸张之间。随意打开一兜兜的龙皮纸,就是开启一道通往智慧的隐形之门。这比我以前想象的任何东西还要神奇,比古腾堡先生的印刷机速度更快。不过几页之间,一个个王国兴衰迭起,留下文字的遗产。我想走遍每一条新径,踏上每一道纸张所建构出来的阶梯,搞清楚它们通往何处,然后突然间我的欣喜化为恐惧。
好似一道阴影从我背后飘进室内,我起了疑心。这不就是福斯特一直想要的吗?宇宙之谜的解答如一本书摊开在他眼前?还有更多的字出现在神奇的龙皮纸上,从皮下生出来,漫入箱子之中。挡都挡不了!
顿时,我发觉自己的方法有问题。我打开了一大本知识的选集,永无止境的书中之书。但我要如何把它合上?
一股夜风悄悄吹进屋内,袭上我的颈背。楼下的门开了,不只是一组、有两组脚步声接近。彼得并未落单。福斯特跟着他一道回来。
我吓坏了,抓紧手上的纸。不断在我手上扩张的纸彷佛有了反应,开始迅速缩小,越折越小。浩瀚的大书很快就小得不比一本册子大,很容易就拿在掌上。
我抓起工具袋,匆匆拿掉里面的东西,将那叠纸塞进里面,尽快缠上皮带,牢牢一束把它系住,但求起码能保存这上层的龙皮纸,不教福斯特据为己有。
奇迹出现,剩下纸上的开始停住,仿佛冻结似的。那些字就像冰层下的影子,虽然透过白纸依稀可见,实际上几乎无法解读。或许少了上面那几层的纸,下面那一令令的纸不全了,就无法释出力量?或许我还能够拨乱反正?我只好如此期盼。
福斯特人快到了。
我迅速盖上箱盖,维持原状,然后尽量不出声地拾起散放在地板上的工具,将那本小册子藏在我的亚麻睡衣下面,快步穿越房间走向楼梯。火苗又蔫成一团红光。
我可以感觉到福斯特的眼睛在黑暗中搜寻我的身影,不过我已经上了楼梯,急急忙忙回到寝室。我逃不过命运的安排,又重操扒手的旧业。
。。
隐字书 牛津(1)
8
布雷克揉揉眉毛,伸手去拿表,想知道是几点钟了。他晓得自己睡过头了,只是没把握超过了多久的时间。
他的心里响起警讯。比他应该起床的时间还晚两个钟头!妈妈会气炸了。
他猛然清醒过来,匆匆套上之前脱在地板上的衣服,想破头想编出一个理由来说服她。
他做了好多奇怪的梦,无法一个个想起来,可是一整个晚上一个个诡谲的影像掠过他的心头,就好像噩梦般的图画书变得活灵活现。在其中一个梦境里,如饥似渴的精灵从书页之间逃出来,试图吞下图书馆里的书,那座图书馆是他以前没见过的。一张张贪婪的脸长着野兽般的獠牙,有如鲜明的红色石榴籽,他们用牙齿将纸张撕成一条条,将字磨成粉。一想到这个他就不寒而栗,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整栋屋子静得令人不安,他像个闯入者一样蹑手蹑脚走下楼梯,小心不发出一点声音。到处都看不到母亲或妹妹的行迹。厨房空荡荡,即使是经常乱七八糟堆在餐桌上的麦片盒也都收掉了。他和妲可一向用那些麦片盒筑起一道墙,让彼此不用对望。桌上留了一张字条证实他的怀疑。
九点二十五分
去学院了。中午碰头吃午餐(如果你起来的话)。
妈
妲可用歪歪斜斜的字附了一笔:
PS。贪睡鬼,我们需要谈谈。
布雷克将那张字条撕成碎片,丢进厨房水槽下面的垃圾桶。他才不跟妹妹谈什么事。她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好管闲事。不过,困难的是不知如何应付母亲。字条上面没有那些可以让他打起精神的字眼,像是“早,布雷克”或“我爱你,妈妈”。这张字条写得尽可能的简短,延续昨晚的冷战策略。他必须设法早点去吃午餐,免得惹来更多的麻烦。
就在那一刻,前门的信箱啪的一声开了又关。
布雷克看看身后,觉得很讶异。除了为数不多的几张广告传单,其中大部分是印度菜外带的传单,先前从没有人寄东西到磨石巷给他们。
他走进大厅,心想是不是父亲终于写信给他了,却猛然停下脚步。一块鲜红色的布躺在门内的脚踏垫上。四个角紧紧绑成一个小包,还紧紧绑了一个结。上面附了一张小小的字条,撕下来的纸上面用不太稳定的字体写着:“给屋里的男孩。”
布雷克吞了一口气。他马上看看门口,只看到门栓上面一小片新月状的玻璃发亮:那是窥视孔。他看了一眼,不见任何人影。
为了弄清楚,他开了门,踏到室外。
正在下毛毛雨,油油亮亮,小径上的树叶披着一层滑滑的保护层。空气中充满湿湿的秋意。可是,除了几条街外,有个不怕冷的慢跑者穿过街道朝河边跑去,磨石巷阗无一人。九月里一个很正常的早晨。
布雷克搓搓手臂赶走那股寒气,然后关上门,断然插上门栓。
他用脚去轻叩那块布。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这时袭来一股奇怪的味道,一股毛毛的泥泞味,令他感到鼻子里面一阵刺刺的。一个喷嚏的前兆令他的鼻孔发痒。闻起来好似一头野兽。
然后他突然想到答案。那块布出自他在书店外面看到的那条狗。是它身上那条红色的印花大手帕!
他迅速俯身把它捡起来。轻得不可思议。说真的,他很想知道里面是否包了任何东西。那块印花大手帕摸起来空空的,令人觉得蹊跷。
他小心翼翼处理这个包,仿佛那是颗炸弹,蹑手蹑脚穿过厨房,将它摆在餐桌上。他谨慎地拆开那个结,往里面一窥。他本能地往后跳。
隐字书 牛津(2)
那是什么东西?
看第一眼,像是一只大蝗虫或死灰色的昆虫。一副幽灵般的外骨骼,覆着成百条好似鳞片的角状隆起,蜷缩在包的底部。他半是期待那只动物会跳到空中,或是跃向他,但什么事也没有。那东西不是活的。
布雷克的胸口怦怦乱跳,徐徐靠回桌边,这回他完全解开那个包裹。
不是一只蝗虫,而是一只蜥蜴,后面拖着长长的尾巴,几乎不比他的手掌大多少。这只爬虫的每一条腿下面都有一副利爪,准备将丝毫没有提防的猎物撕成碎片。他用一根手指头轻轻戳它。它来回摇晃,完全无害。虽然鳞片像盔甲一样包着它的身体,摸起来却是又软又轻,像一层外皮。布雷克将它拿起来,才明白那是用纸折出来的。
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