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夜(完结)》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温柔的夜(完结)- 第1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们不是做生意的料。”我马上说。

  沉默了一会儿,汉斯又说∶“说良心话,荷西是我所见到的最好的技术人员,
做事用心,脑筋灵活,现在打捞的草图、方法,都是他在解决,我不烦了,他跟黑
人也处得好。”

  “上个月路易私下里跟英格说,要公司把他升成主管,英格跑来跟我讲,我把
荷西同路易都叫来,说,荷西大学念的是机械,考的是一级职业潜水执照,路易只
念过四年小学,得的是三级职业执照,两个人不要争什么主管不主管,才这么一点
黑人助手,管什么呢!”

  “荷西没有争,他根本没讲过这事。”我惊奇的说。

  “我是讲给你听,荷西做事比路易强,将来公司扩大了,不会亏待他的。”他
又在讨好了。

  我们是活灸现在,不是活灸将来,汉斯的鬼话,少听些才不会做梦。

  吃完中饭,仍不回家,担心著晚饭,急得不得了,车子却往汉斯一个德国朋友
家开去。

  好,德国人开始喝啤酒,这一喝,什么都沉在酒里了。

  “英格,叫汉斯走嘛,做菜来不及了。”

  英格也被汉斯喝得火大,板著脸回了我一句∶“他这一喝还会停吗?要说你自
己说。”

  我何苦自讨没趣,随他去死吧,晚上的客人也去死吧!

  熬到下午五点半,这个大胖子才慢吞吞的站了起来,居然毫无醉态,酒量惊人


  “走,给荷西他们早下工,一起去接回家。”

  车子开进了灰天灰地的新建港口,又弯过旧港,爬过石堆,跳过大坑,才到了
水边,下了车,不见荷西,只见路易叉著手站著,看见汉斯来了,堆下一脸的笑,
快步跑过来。

  再四处张望荷西,突然看见远远的一条破汽艇上,站著他孤单单的影子,背著
夕阳,拚命的在向我挥手,船越开越近,荷西的脸已经看得清了,他还在忘情的挥
著手,意外的看见我在工地,使他高兴得不得了,我没有举手回答他,眼睛突然一
下不争气的湿透了。

  车上荷西才知道汉斯请人吃中菜的事,急得不得了,一直看表,我轻声安慰他
∶“不要急,我手脚很快的,外国人,做些浆糊可以应付了。”

  路上交通又堵住了,到家已是八点,脊堆骨坐车太久,又痛起来。

  英格一到家就去洗澡打扮,我丢下皮包,冲进厨房就点火,这边切洗,那边下
锅,四个火一起来,谢天谢地的,路易和荷西帮忙在放桌子,煤气也很合作,没有
半途用光,饭刚刚焖好,客人已经挤了一室,绕桌坐下了。

  我奔进浴室,换了件衣服,擦掉脸上的油光,头发快速的再盘盘好,做个花髻
,这才从容的笑著走出来。

  是进步了,前几天哭,这一会儿已经会笑了,没有总是哭下去的三毛吧!

  才握了手,坐下来,就听见汉斯在低喝荷西∶“酒不冰嘛,怎么搞的。”

  他说的是西班牙文,他的同胞听不懂他在骂人,我紧握荷西的手,相视笑了笑
,总是忍吧,不是吵架的时候。

  吃了一会,汉斯用德文说∶“三毛,中国饭店的虾总是剥壳的,你的虾不剥壳
?”

  “茄汁明虾在中国是带壳做的,只有小虾才剥了做。”

  “叫人怎么吃?”又埋怨了一句。

  你给人时间剥什么?死人!

  这些德国佬说著德文,我还听得进去,荷西和路易一顿饭没说过一句话,别人
也不当他们是人,可恶之极!

  深夜两点了,桌上杯盘狼藉,空酒瓶越堆越多,荷西胀满红丝的眼睛都快闭上
了。

  “去睡,站起来说晚安,就走,我来撑。”我轻轻推他,路易和荷西慢慢的站
了起来。

  勉勉强强道了晚安,汉斯和客人显然扫了兴,好似赶客人走似的,汉斯窘了一
会,沉声说∶“再等一会,还有公事要谈。”

  等到清晨四点半,客人才散了,我的脸已经冻成了寒霜。

  “明天一条小沉船,挡在水道上,要快挖掉,船里六千包水泥,刚刚卖给一个
客人了,限你们三天挖出来。”

  “你说什么?”路易茫茫然的说。

  “六千包水泥,三天挖出来,船再炸开,拖走。”

  “这是不可能的,汉斯,硬的水泥不值钱,犯不著花气力去挖。”

  “小钱也要赚啊!所以我说要快,要快。”

  “汉斯,一天两千包,结在沉船仓里,就路易和我两个挖,再扎上绳子,上面
助手拖,再运上岸,你想想,可不可能?”

  “你不试怎么知道不可能?”汉斯慢慢在发作了。

  “那是潜水夫的事。”荷西慢吞吞的说。

  “你以为你是谁?”汉斯瞪著荷西,脸上一副嘲弄的优越感浮了上来。

  “我是”潜水工程师”,西班牙得我这种执照的,不过廿八个。”荷西还是十
分平静的。

  “可是你会下水挖吧?”汉斯暴怒著站了起来。

  “会挖,嘿!”气到某个程度,反倒笑了起来。

  “把毕卡索叫去做油漆匠,不识货,哈!”

  想想毕卡索搬个梯子在漆房子,那份滑稽样子,使我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咳
个不停,胀红了脸,又指著汉斯笑。

  “男人的事,有你说话的余地吗?”他惊天动地的拍著桌子,真凶了,脸色煞
青的,英格一溜烟,逃了出去。

  “好,我不说话,你刚刚吃下去的菜,是女人做的,给我吐出来。”我止住了
笑,也无赖起来,仰头瞪著他,迎著那张丑恶的脸。

  “你混蛋!”(其实他骂的西班牙文不是这句中文,是更难堪的字,我一生没
写过。)“你婊子养的,呸!”我也气疯了,有生以来还没人敢这么凶过我,真怕
你吗?

  “三毛,好啦,回房去。”路易上来一把拖住我就往房间拉。

  进了房,荷西铁青著脸进来了,跟著骂我∶“狗咬你,你也会去反咬他,有那
么笨。”

  我往床上扑下去,闭著眼睛不响,骂过了汉斯,心里倒不再痛苦了,隐隐觉得
畅快。

  “荷西,明天罢工,知不知道。”

  他坐在床沿,低著头,过了好一会,才说∶“不理他,慢慢做吧!”

  我唬一下撑了起来∶“不合理的要求,不能接受,听见没有,不能低头。”

  “再失业吗?”他低低的说。

  “荷西,中国人有句话━━士可杀,不可辱━━他那种态度对待你们,早就该
打碎他的头,一走了之,我不怕你失业,怕的是你失了志气,失了做人的原则,为
了有口饭吃,甘心给人放在脚下踩吗?”

  他仍是不说话,我第一次对荷西灰心欲死。

  睡了才一会,天□□的亮了,荷西翻过身来推我,呜咽的说∶“三毛,三毛,
你要了解我的苦衷,我这么忍,也是为了两个人的家在拚命啊!”

  “王八蛋,滚去上工吧!”

  黑暗中,荷西好像在流泪。


                五月十日

  为了清晨对荷西那么粗暴,自责得很厉害,闷躺在床上到了十一点多才起来。
厨房里,英格正奇迹似的在洗碗。

  一步跨进去,她几乎带著一点点惊慌的样子看了我一眼,抢先说∶“早!”

  我也应了她一声,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牛奶来靠在门边慢慢喝,一面看著她面
前小山也似的脏盘子。

  “昨天你做了很多菜,今天该我洗碗了,你看,都快弄好了。”她勇敢的对我
笑笑,我不笑,走了。

  原来这只手也会洗碗,早些天哪一次不是饭来张口,吃完盘子一推就走,要不
是今天清晨破了一次脸,会软下来吗?

  开饭都是荷西路易在弄,这女人过去瞎子,残了?贱!

  “中午你吃什么?”她跟出来问。

  “我过去一向吃的是什么?”反问她。

  她脸红了,不知答什么才好。

  “有德国香肠。”又说。

  “你不扣薪?”瞪了她一眼。

  英格一摔头走了出去,脸上草莓酱似的紫。

  翻翻汉斯的唱片,居然夹著一张巴哈,唱片也有变种,啧啧称奇。

  低低的放著音乐,就那么呆坐在椅子上,想到荷西的两千包水泥,心再也放不
下去。

  汉斯从外面回来,看见我,脸上决不定什么表情,终于打了个哈哈。

  “我说,你脾气也未免太大了,三毛。”

  “你逼的。”我仰著头,笑也不笑。

  “昨天菜很好,今天大家都在工地传,这么一来,我们公共关系又做了一步。


  “下次你做关系,请给荷西路易睡觉,前天到现在,他们就睡了那么一个多钟
头又上工了,这么累,水底出不出事?”

  “咦,客人不走,他们怎么好睡━━”“妓男陪酒,也得有价钱━━”“三毛
,你说话太难听了。”

  “是谁先做得难看?是你还是我?”又高声了起来。

  “好啦,和平啦!啧!没看过你这种中国女人。”

  “你当我是十八世纪时运去美国筑铁路的”唐山猪仔”?”

  我瞪著他。

  “好啦!”

  “你这个变种德国人。”我又加了一句,心里痛快极了。

  “哪!拿去玩。”汉斯突然掏出一盒整套的乒乓球来。

  “没有桌子,怎么打?”

  “墙上打嘛,像回力球一样。”

  我拿了拍子,往墙上拍了几下,倒也接得住。

  “你打不打?”

  他马上讨好的站了起来,这人很精明,知道下台,公司缺了荷西,他是损失不
起的。

  “怎么玩?”大胖子舍命陪君子啦!

  “朝墙上打,看谁接的球多,谁就赢。”

  “荷西说,你台北家里以前有乒乓球桌的,当然你赢。”

  “现在是打墙,不一样。”我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