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夜(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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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夜(完结)-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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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向前倾著,双手松松的摊放在膝盖上,目光盯在前面的地下,悲苦和忧伤像一个
阴影,将他那件水红的衬衫也弄褪了颜色,时间,在他的身上已经永远不会移动了
,明天的太阳好似跟这人也不相干了。

  我觉得自己在跑的时候,已经回到大厅里了,正在大步向那个人跑去,踏得那
么响的步子,都没有使他抬起头来。

  “这个,给你。”我放了五百块钱在他手里,他茫茫然的好似不认识我似的对
著我,看看钱,他还是不相信,又看我,又看钱。

  “去买些热的东西吃吧!”温和的对他轻轻的说。

  “你━━”他喃喃的说。

  “下次再向人藉口要钱的时候,不要忘了,从大迦纳利岛去丹娜丽芙的船票是
五百块,不是两百。”我诚恳的说。

  “可是,我还有三百在身上啊!”他突然愉快的喊了起来。

  “你什么?”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不就是了吗?”他又喊著。

  我匆匆忙忙再度跑了出来,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不能再回过去想,那个人最后
说的是不是又是一个谎话,他实在是一个聪明的人,被我指破了他的漏洞,马上说
兵还有另外三百块在身上。

  急急的闯进码头,开过船边铺好的跳板,将车子开进船舱,用三角木顶住轮胎
,后座拿出大披风来,这才进了电梯上咖啡室去。

  买了牛奶、夹肉面包,小心的托著食物,推了厚重的门,走到外甲板上去。

  那时,乘客已经都上来了,船梯下面,只有一个三副穿著深蓝滚金边的制服踱
来踱去。船上的铃响了,三副做手势,叫人收船梯。

  那时候,在很远的码头边,一个小影子,拚命挥著一张船票,喊著,追著,往
这边跑过来,我趴在船舷上往下看,要收的船梯又停下来等了。

  那个人,跑近了,上了梯子,弯著腰,拚命的喘气,拚命的咳。

  当我再度看见那件水红色的衬衫时,惊骇得手里的面包都要掉到水里去了,上
天饶恕我,这个人竟是真的只要一张船票,我的脸,因为羞愧的缘故,竟热得发烫
起来。

  他上船来了,上来了,正站在我下一层的甲板上,老天爷,我怎么折磨了一个
真正需要帮助的灵魂,这一个晚上,我加给了这个可怜的人多少莫须有的难堪,而
他,没有骗我,跟他说的一色一样━━只要两百块钱渡海过去。

  那个人不经意的抬了抬头,我退了一步,缩进阴影里去,饶恕我吧,我加给你
的苦痛,要收回已是太迟了。

  船乘风破浪的往黑暗的大海里开去,扩音机轻轻的放著一首西班牙歌∶“请你
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世上有那么多寂寞的人啊━━”夜,像一张毯子,温
柔的向我覆盖上来。


               石 头 记

  那几天海浪一直很高,整片的海滩都被水溺去了,红色警示旗插得几乎靠近公
路,游人也因此绝迹了。

  我为著家里的石头用完了,忍不住提了菜篮子再去拾些好的回来。

  其实,那天早晨,那个人紧急煞了车从路上往海边奔来时我是看见的,还看见
他举著双手,我茫茫然的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跟我没有关系,就又弯下腰去翻石头
了。

  再一抬头,那人已闪电也似的奔到我面前来了,他紧张的脸色似乎要告诉我什
么,可是他却来不及说话,抓住我的手返身就跑,我踉跄地跟了几步,几乎跌了一
跤,乱扭著手腕想从这个陌生人的掌握里挣脱出来,他越发的拉紧我向公路上拖,
一面快速的回过脸,向我哇哇乱喊,身后的大海万马奔腾,哪里听得清他在叫什么
。那个人的表情十分恐怖,我看了很怕,莫名其妙的跟著他舍命的跑了起来。

  这人再跑了几步,突然回过身来,用双臂环抱著我,在我耳边叫喊著∶“来了
,拉住我。”

  我也回身向背后的海望去,这才发现,天一般高的大浪就在我眼前张牙舞爪的
噬了上来,我知道逃不过了,直直的吓得往后仰倒下去,一道灰色的水墙从我头顶
上哗的一声罩了下来,那一霎间,我想我是完了,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在水里被打得翻筋斗,四周一片的昏暗,接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向外海吸出
去,那在身后死命抱住我的手臂却相反的把我往岸上拖,我呛著水想站起来,脚却
使不出气力,浪一下退远了,我露出了头来,这又看见另外一个人急急忙忙的踏著
齐胸的水伸著手臂向我们又叫又喊的过来。

  “快,下一浪又要来了!”拖住我的那个人大喊著。

  两个人挟著我出了水,一直拖到快上了公路才将我丢了下来。

  我跌坐在地上不停的呛,牙齿不住的格格的抖著,细小的水柱从头发里流进眼
睛里去。

  “谢谢!”我呛出这句话,趴在膝盖上惊天动地的咳起来。

  救命的两个人也没比我镇静多少,只是没有像我似的瘫在地上,其中的一个用
手捂著胸口,风箱似的喘著。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中年人,第一个下水救我的不太喘了,这才大声向我叱骂
起来。

  “要死啊!那么大的浪背后扑上来了,会不知道的?”

  我还是在发抖,拚命摇头。

  中年人又喊∶“昨天这里卷走两个,你要凑热闹不必拉上我,我打手势你看到
了,为什么不理,嗯?”

  我抬起头来呆呆的望著他,他满面怒容的又喊∶“嗯,为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哀叫起来,恨不得再跳下
水去,如果这个人因此可以高兴一点。

  “喂,你的篮子。”另一个后来跑上来帮忙的年轻人把菜篮拾了过来,放在我
脚边,他全身也湿透了。

  “那么早,在捡螃蟹吗?”他好奇的问著。

  我偷偷瞄了在拧湿衣服的中年人一眼,心虚的轻轻回答∶“不是。”

  篮子里躺著圆圆的十几块海边满灾都是的鹅卵石。

  中年人还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伸过头来往篮内一探,看了不敢相信,又蹲下
去摸了一块在手里翻著看,又看了半天,才丢回篮子里去,这才做出了个“我老天
爷”的姿势,双手捂著太阳穴,僵著腿,像机器人似的卡拉一步,卡拉又一步,慢
慢的往他停在路边的红色汽车走去,连再见都不肯讲。

  “先生,请留下姓名地址,我要谢您。”我慌忙爬了起来,追上去,拉住他的
车门不放。

  他叹了口气,发动了车子,接著又低头看了一眼全身滴水的衣服,疲倦的对我
点点头,说∶“上帝保佑你,也保佑你的石头,再见了!”

  “上帝也保佑你,先生,谢谢,真的,谢谢!”我跟在车后真诚的喊著,那位
先生脸上的表情使我非常难过,他救了我,又觉得不值得,都写在脸上了。

  “唉,他生气了!”我望著远去的车子喃喃的说著。

  身旁的年轻人露出想笑的样子,从我篮子里拿了一块石头出来玩。

  “捡石头做什么?”他问。

  “玩。”我苦笑了一下。

  “这么好玩?”他又问。

  我认真的点点头。

  “把命差点玩掉罗。”他轻轻的半开玩笑的说。接著吹了一声长哨,把他的狗
唤了过来,双手将湿衣服抖一抖,就要走了。

  我赶快跑上去挡住他,交缠著手指,不知要如何表达我的谢意,这样陷害人家
,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我赔你衣服。”我急出这一句话来。

  “没的事,一下就干了。再见!”他本来是要走了,这时反而小步跑开去了,
脸红红的。

  人都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坐在路边,深灰色的天空,淡灰色烟雾腾腾翻著巨浪
的海,黑碎石的海滩刮著大风,远方礁石上孤零零的站著一个废弃了的小灯塔,这
情景使我想起一部供电影《珍妮的画像》里面的画面。又再想,不过是几分钟以前
,自己的生命,极可能在这样凄凉悲怆的景色里得到归宿,心中不禁涌出一丝说不
出的柔情和感动来。

  回家的路上,大雨纷纷的落下来,满天乌云快速的游走著,经过女友黛娥的家
,她正抱著婴儿站在窗口,看见我,大叫了过来∶“啊,清早七点多,梦游回来了
吗?”

  “还说呢,刚才在下面差点给浪卷掉了,你看我,脸都吓黄了。”拉起湿湿的
头发给她看。

  “活该!”她笑了起来。

  “你看,捡了十几块。”我把篮子斜斜的倾下来给她看。

  “真是神经,起那么早,原来是在搞这个。”她惊叹著。

  “根本还没睡过,画到清早五点多,荷西去赶工,我也干脆不睡到海边去玩玩
。”我认真的说。

  “什么时候才画得完,我的那块轮到什么时候?”黛娥又急切的叫了过来。

  “我也不知道呢,再见了!”迎著大雨快步跑回家去。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我的一个女友送了我一大盒不透明水彩,还细心的替我备
了几支普通的画笔。

  老实说,收到这样的东西,我是不太开心的,它只能算一件工具,一份未完成
的礼物,还得自己再加创造才知道它会成什么样子。

  当时,我马上把很多用白线缝过的衣服翻了出来,细细的调出跟衣料一样的颜
色,将它涂在不衬而刺眼的白线上,衣服一下变好看了很多。

  后来,我碰到了这个送颜料的女友,就把牛仔裤管下面自己缝的地方给她看,
告诉她蓝色的线原是白的,是她的颜料涂蓝的。

  我的女友听了我的话十分窘迫的说∶“三毛,送你颜料是希望你再画画儿,不
是给你染白线用的缝衣服,街上卖线的地方很多━━”我听了这话就认真的思索
了一会儿,画画我是再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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