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世纪中国农村风云变幻史:万各庄》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半个多世纪中国农村风云变幻史:万各庄- 第1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万各庄 七(5)
黑暗中有人从六队的院子里走出来,看来是记完工回家的。
  第六生产队部像个破烂的大杂院。二十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参差不齐,队部办公室、牲口棚、柴草棚、车棚、仓库等看来不是一次而是分几次盖成的,东接两间,西傍三间,有高有矮,一点都不成格局。胶皮轮大车、小拉车、小平车、牲口套、犁杖耙、耠子楼、砘子,以及麦收大秋场里用的叉子扫帚、木锨刮板,筛子簸箕等农具置买的比较齐全。只是那些臭不自觉的社员使回来就乱放乱扔,日晒雨淋一点都不心疼。如果自家的一辆小平车本来使八年,搁在生产队里,恐怕连三年的寿命也没有。甚至自己家用得着的就逮个空子捎回去,队里丢东西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生产办公室靠北房正中偏西,西边两间盛叉子扫帚等农具,东边三间是盛粮食盛子种的仓库,院子西侧有五间厢房,里面盛着草,东侧有五间正房,朝西的门口,当牲口棚,靠南墙根还有一个朝东的车棚。生产队办公室是两间通着,靠里面有半截土炕。晓民下乡插队多年,除了安的那个家,去得最多的就是生产队办公室了。在那个土炕上或缺胳膊少腿的板凳上,等着记工,记完工听人们谈古论今,或是听会计公布帐目,或是学习开会……村里的新闻旧事,好多是从那里听到的。
  生产队办公室亮着灯,晓民走到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听到许盼牛在说话,具体内容没听见,一是坐得靠里,二是声音不大。晓民马上提高了警惕,改变进屋的打算,猫着腰轻手轻脚,像个贼似地蹲到窗户根下,屏声敛气地听着屋里的动静。
  “盼牛,你说说,养老地你种得时间长,你种庄稼的经验也多。”拴柱大伯的声音。
  屋里没了声响,心跳声自己都能听到。
  “依我看,今年墒情好,种芝麻最合适,”许盼牛压低了声音,“那地土质好,没有坷垃咬,苗准出得齐。只要能逮住苗儿,不是重茬地,一棵都死不了。芝麻怕涝,那地地势高,下大雨站不住;雨水小也不要紧,芝麻是耐旱作物,一样能长强。”
  自结识许盼牛以来,晓民从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
  “我怎么听说,那地归方田里,让种杂交高粱,种上芝麻大队能干吗?”一老汉用沙哑的声音问。
  “咣当”一声。晓民吓了一跳,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屋里没了一点声响,人们的呼吸都好像停止了。晓民顺着声音望去,模模糊糊辨认出,那是没上套的小牛犊,从牲口棚里跑出来,大概是碰倒了耠子或犁杖。“哦——哦——”饲养员站在牲口棚门口,像招呼儿子一样招呼着牛犊。
  晓民赶紧低下头,躲在墙根的最暗处,生怕给饲养员发觉,更怕让屋里的人看见,误认为自己是个贼,揪住脖领子挨顿揍,打个鼻青脸肿的,那可就丢人现眼了。退一步说,就是不把自己当贼,让人瞅见自己干偷偷摸摸的事,也是极不体面的。
  小牛犊随饲养员进了棚,院子里恢复了刚才的寂静,屋里又有了喘息声和咳嗽声,晓民长舒了一口气。
  青蛙在水坑和河边唱着抒情歌曲,房后的杨树叶子像情人在窃窃私语,棚里响着牲口唰唰的吃草声,飘出一股干草混合着粪便的气味。
  拴柱大伯的声音:“管他妈规划不规划,咱看着种什么合适就种什么,我看种出苗儿就不能给毁了。”
  “养老地,大队开会,让统一种杂交高粱,可咱们队是春地,怎么也不能闲它半年,所以我今天留下你们几个,除了计划计划各地的种植情况,也是帮助想个办法。”谢文聪队长说到这,稍停了一会儿又说,“看看咱们,怎么能把工作组和村干部蒙混过关。那块地咱们就种芝麻。”
  屋里暂时没了声音,人们大概在想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看这也好办,”许盼牛又说话了,声音很小,刚能让人听见,“咱们偷着种,先用耧一耩,再用磙子一轧,最后使耙耙一遍,像新耕过的地一样。大队不是常派人去看吗?耩地时芝麻放下边,中间隔张纸,上面放点高粱。”
  “对,这法最妙。”拴柱大伯说,“等大队里发现,芝麻苗儿就全出来了,再毁坏青苗,老天要报应他们的。”
  “咱就这么办。一不做,二不休,出了事由我这队长承担,一半天咱就动手,种上芝麻后,盼牛叔你耙上一遍。”
  “行,”许盼牛应了一声。
  谢队长说:“天不早了,都回家歇着吧!”
  晓民听屋里有了响动,蹑手蹑脚溜出了院子,看没被人发现,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走在静静的街上,刚才听到的话像留声机一样在脑海里反复几遍,终于理出个头绪,将问题上升到阶级路线上进行分析,富农分子许盼牛出这样的主意,简直是搞破坏,是阶级斗争在万各庄的反映。晓民最后拿定注意,等他们队种上芝麻,就向大队汇报这一情况。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万各庄 八(1)
西北风刮了一夜一天,晴了多日的天阴沉沉的,下了几点小雨,气温骤然下降,人们脱下的厚衣服又穿在身上。不知是电线被刮断,还是能源紧张,附近的村庄没有电,万各庄同样是一片漆黑。
  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晓民离开他们队记工的办公室,深一脚浅一脚朝大队走。记工的像往常一样,该去的差不多都去了,只是大多数人记完工没有闲扯就走了。许盼牛记完工已回家了,平时也是一样,他比一般人回去得早。最近的两天,养老地已经偷着种上了芝麻,也就是说,富农分子许盼牛的话起到了破坏作用。晓民将这事一五一十地跟玲玲说了,玲玲在佩服他阶级斗争觉悟高的同时,并鼓励他揭穿“敌人的阴谋”。既然到了火候,事不宜迟,尽快把情况向大队党支部汇报。
  大队院子没有往日的热闹,除了小卖部、大队办公室的窗户亮着,所有的屋子都黑着灯。没了机磨的嗡嗡声,砍地毯的当当声,大喇叭叫喊声……是一年中少有的清静时刻。不停电的白天和晚上,光地毯厂就有几十人出出进进,由于地毯架子少,歇人不歇马,地毯工人常常两班轮流倒,就更显得热闹。没了地毯工人上班,没了来机磨房送粮背面的,没了去小卖部买东西的,整个大院子碰不到一个人影,显得有些冷清阴森。
  大队办公室墙壁上贴着几张领袖像,挂着几面“先进党支部”锦旗,最显眼的位置,还贴着用小楷填写的一张大表格,全村每个户主的姓名、年龄、家庭成分,政治面貌,所属的生产队,一看就让人一目了然。屋里烟雾缭绕,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半支红蜡烛在桌子上丝丝燃烧着,桔黄色的光线映照着因兴奋而扭曲的脸。
  “里面坐吧!”洪武看晓民进来,指着后边的一把凳子说。
  晓民坐在靠角落的一把凳子上。
  何福贵十分开心地说:“只要是带腥儿的事,你们哪个也不行。”
  副支书说:“你是见过世面的人呢。”
  何福贵得意地说:“光四大硬我就知道多种说法:木匠的锛,铁匠的砧,小伙子的鸡巴金钢钻;墙上的砖,门上的栓,夜里的鸡巴电线杆;子弹的头,炮弹的皮,光棍的鸡巴冻秋梨;拉满的弓,门洞的风,光棍的鸡巴城门的钉;插门的栓,顶门的杠,小伙鸡巴擀面杖;大理石,纪念碑,小伙鸡巴大改锥。”
  副支书用敬佩的目光望着何福贵说:“还是你经得多见识广。”
  何福贵又说:“四大软,四大红,四大黑,四大白,我都能说出好多版本来。”
  工作组长瞪着死羊眼说:“我给你们说个真事吧。”
  何福贵似乎还没能充分表现,真像霜打的烟一样蔫了。
  工作组长瞪着死羊眼说:“刘庄那富农三十六七了,换回的媳妇才二十岁。我们在村里蹲点,与他家隔一个墙头住着。结婚的第一天,看新房里黑了灯,我们就跳过墙头,蹲在窗根下,等屋里有了响动,女人一哼哼,男人一呼哧,我们就梆梆敲窗户。不能让他们干完了,干完了就没想头了。听窗根的除了工作组的,还有村里的积极分子,像值班一样,轮流去听,连着三天,也没让他们痛痛快快干回事。第四天,我们再一次敲窗户时,男人急了,在屋里操奶日娘地骂起大街。一个富农,敢骂工作组,敢骂贫下中农,真是反了天了。我们把他带到大队里,让他写检查,给他办学习班,过了半夜才让他回家,第二天不许他耽误生产队的农活儿,连着折腾了他七八天,我们再去听窗根时,女人哼哼半天,费尽心机,男人的家伙也硬不起来了……怪他妈有意思的。”尽管故事有些低级,死羊眼讲起来却是津津有味。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万各庄 八(2)
洪支书郑重其事地说:“董晓民同志,根据你的档案材料,经党支部研究决定,任命你代理大队团支部书记。”
  “决不辜负党支部对我的信任,贫下中农对我的期望。”晓民站起身,朝在座的点点头,心里充满感激之情。
  姓谢的副支书说:“只要你听洪支书的话,多请示多汇报,好好地干,就可以入党,可以招工,可以上大学,前途是无量的。”
  洪支书点燃一支烟,对晓民说:“共青团是党的后备军,后备力量,相信你能配合党支部,狠抓阶级斗争,虚心接受再教育,听贫下中农的话,跟阶级敌人划清界限。”
  “阶级斗争”四个字牵动了晓民那根敏感的神经,于是开口道:“我在六队插队劳动时,听到富农分子许盼牛说破坏话了。”
  “是吗?”何福贵马上来了精气神,从板凳上挪下肥胖笨拙的身子,走在晓民面前,有些不相信地问:“他有那么大胆儿?”
  晓民向在场的人,将那晚偷听到的和六队种上芝麻的情况如实做了汇报。听完他的汇报,人们议论纷纷,像开会发言时一样热烈。有的说,这是严重的阶级斗争在万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