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世纪中国农村风云变幻史:万各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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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世纪中国农村风云变幻史:万各庄-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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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支书划了根火柴,点燃一支新蜡烛,蹲在桌子上。
  人们各就各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何福贵像干了累活,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许盼牛蹲在地上提鞋,左脸上添了几个手指印,后背多了两个泥脚印。当他艰难地站起来的那一刻,浑身上下在剧烈地颤抖。
  “我来揭发你,”洪支书对许盼牛说,“你们队的养老地,偷着种上芝麻,是不是你出的主意,想装什么洋蒜。”
  许盼牛如实地交待了事情经过。他说自己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为了种好庄稼考虑,为社员的收入着想的。
  民兵连长愤愤地说:“你这人真是不老实,不打不招,认识到了吗?这是破坏党的‘一元化’领导,破坏‘农业学大寨’,破坏‘抓革命促生产’。”
  许盼牛点点头,一副低头认罪的样子:“现在认识到了。”
  死羊眼像个威严的法官,对许盼牛像对犯人似地说:“扣罚你三天工分,再写份检查,明天一早交到大队里,看你认识问题的程度,然后再做最后处理。”
  许盼牛像个木桩子一样戳在那样,愣了一会儿,才向死羊眼请求道:“检查……,晚……晚交一天行吗?”
  “你怎么这样不老实?说明天交就明天交。”死羊眼的口气十分强硬,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许盼牛站在那里没动,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还等着找挨揍呀?”何福贵虎视眈眈地看着许盼牛。许盼牛像是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对死羊眼说:“明早交实在困难。我一个瞎字不识,以前写的检查,都是儿子替我写的。儿子根治海河去了,闺女没上过学,天这么晚了,我到哪儿去求人?就是找到人,替我写与不写还得两说。”说这些话时,眼里流露出痛苦与诚实的神色,使人看了有些心酸。
  洪支书仿佛动了恻隐之心,朝死羊眼使个眼色,意思好像是许盼牛说的全是实的。
  “看在你们支书的面子上,检查晚交一天,写好后交给何福贵就行。”死羊眼说完,朝许盼牛一摆手:“滚吧!”
  看着许盼牛朝外走的背影,晓民心里布满一层疑云。贫农何福贵能识文断字,富农许盼牛竟然瞎字不识,似乎违背了生活的逻辑,简直不可思议,让人如坠五里云雾之中。
  周围到处是黑暗,黑的房屋,黑的树林,黑的街道,黑的夜空。晓民孤单单走在街上,身上感到冷嗖嗖的,心情沉重得像压了块炕坯。想到刚才“斗争” 许盼牛的那一幕,却没有得到胜利者的愉悦与欢心,相反地,却有了当帮凶的一种感觉。
  

万各庄 九(1)
晓民下乡后的一段日记:
  4月20日
  吃过午饭以后,栓柱大伯还坐在门旁的碌碡上,一袋烟接一袋烟地抽,眼里冒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脸色铁青,样子很怕人。人们费尽口舌,劝半天也没起作用,根本没有回家吃饭的意思。原来他跟儿子干架了。父子吵架拌嘴是常事,可从未听说过闹那么凶的。拴柱大伯给了儿子一个嘴巴,似乎还嫌不解气,抄起瓦盆砸过去。儿子要不躲过去,脑袋准得开了花。儿子跑掉了,拴拄大伯摔了暖壶,砸了玻璃。儿子已经是结婚生子的人了,又是党员,担任地毯厂的副厂长,也称得上是万各庄街上说说道道的人物,不知他为啥惹老子上那么大的庄稼火。
  4月22日
  第一次看乡下人出殡,感到新鲜热闹。
  灵棚搭在街上,棺材前头摆放几碟贡品,一盏油灯“突突”冒着黑烟,一对纸糊的童男童女站立两旁,童男取名听说,童女取名听道。棺材上放一纸筒子幡儿,两旁分别跪着孝男和孝女。灵棚后面,男人们搬来檩条,扛来棍子杠子,用粗绳子绑成个架子,架子四周又捆上一根根短杠子。
  街的另一边,摆放着三件纸张活儿:一顶四人抬的轿子,一棵摇钱树,一驾马车。孩子们把纸马车围得水泄不透,他们不像我们知青,观赏一下糊纸张活儿的手艺,而是盯着纸人脖子上套得一串串干粮,眼睛瞪得像豆包一样大,像球一样圆。纸人脖子上套的干粮,是用白面做的小火烧,有铜钱般大小。不知是孩子常年吃不上白面馋得,还是听信吃了纸人带的干粮不牙疼的话,反正都围在那里。拴柱大伯尽管板起一副怕人的面孔在那里看守,可孩子们仍做出跃跃欲试的举动。一个男人来了,和拴拄大伯一起点燃纸张活儿。孩子们不顾烟熏火烤,蜂拥而上,像抢钱似的把小火烧抢到手。
  街上的人越聚越多,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几乎全来了,比召开忆苦思甜大会时的人多得多。特别是女人们,把灵棚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孝男孝女们开始行礼了,孝男们一律朝棺材磕四个,然后起来,分别朝两边跪的孝男孝女各磕一个。孝女们分两种情况,家族中的媳妇跟男人磕的头数一样,也朝两边磕,死者的闺女、侄女、外甥女跟媳妇们磕的不一样,朝棺材磕得头数多,不需要朝两边磕。磕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的磕。女人们对磕头的动作最讲究,像登台的戏子一样走到前面,摆好姿式,别人着急她不着急,表演得越充分越好,会得到围观着的称赞。
  礼行完了,随着一阵爆响的鞭炮声,唢呐吹奏起来,孝子们恸哭起来,男人们叫齐了号子,将棺材移到准备好的架子上,然后抄起杠子,抬着一口大红棺材朝街口走去。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潮水一般朝前流动。
  “孝子们谢了——”管事人粗门大嗓,朝前面猫腰哭的孝子们喊。孝子们一律回过头,在地上跪倒一大片,旁边跟着的男人们,立刻拥到棺材前,抢过原来一拨人肩上的杠子。抢杠子的人不需要分派,都是那么主动,那么积极,那么自觉。在生产队干活藏奸耍滑的,在那种场合都十分卖力气,似乎不抢过杠子抬会儿棺材,就对不起死者或是有愧于生者似的。新上的一拨人叫齐号子,抬着棺材,异口同声朝孝子们喊:“请吧!”孝子们从地上爬起来,转过头去,以扛着招魂儿幡的人为中心,呜呜呀呀,爹呀爹呀地朝坟地方向走去。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万各庄 九(2)
看热闹的素芹对我说:“死者人缘重,否则不会有这么多人为他送葬。”
  4月23日
  妈妈来信了,信写得很短,只有一行字。妈妈说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让我多保重自己。从信纸上,我看到有几点水痕,那一定是母亲思念儿子的泪水。夜深人静,我更是想念相依为命的妈妈。在人们面前,我还得装得什么都不在乎。
  4月24日
  浇过的麦地需要用挠子松土,能起到保墒作用。人们干了一遭就在地头歇了。有人去地里挖菜,有人纳起鞋底,有人摆起牛犄角……谢队长点燃一支喇叭筒烟,猛吸了一口,问拴柱大伯道:“前几天为什么跟儿子吵架?”
  拴柱大伯的脸像六月的天,立刻变得晴转阴了,点燃一袋烟,猛吸两口,气呼呼地说:“和那个孬种吵架的前一天,上级来人收贷款,60年挨饿放的,贫下中农的不收,中农和上中农的暂不要,光让富农一次还清,三天的期限。盼牛准备踢腾东西还贷款。青黄不接,凑个钱难呀!我听说后,拿了家里仅有的二十块钱送过去,让他先还上。人家让磨扇压了手,咱就得帮一把,不能瞧热闹。可儿子知道后,跟我吹胡子瞪眼,还说:‘你跟富农拉拉扯扯,划不清界限’,你们说气人不气人?”
  人们默默地听着,谁也不插话。只有妇女们手中的线绳穿过鞋底发出的“哧溜”声,那声音单调而有节奏,像轻轻拨动的一根琴弦,琴弦弹奏的是一种古老的曲调,听起来遥远而又沉闷。
  “那年秋后,我和盼牛搭伙卖小粗布,在唐尔庄让人给劫了,连本都赔了进去。真是越渴越吃盐,咱小家主儿当得起赚当不得赔。孩子他妈病着,等我赚了钱回去抓药,当时愁得我真想上吊。盼牛家那时日子好过,劫了他伤不了筋动不了骨。他从家拿钱给我送去,安慰我说:‘拴拄哥,我拿来的钱,该抓药抓药,剩下的再趸点布,不够我还接着。这钱虽说借给你的,可一分利都不打。我也不说不要,什么时候有了钱就还我。谁穷也穷不了一辈子,谁富也扎不了根。’咱穷时人家帮了咱,对咱有恩,咱不能扔到脖子后头忘了。长个人来就得有良心。说这些他听不进去,他说那是臭富农想拉拢你。你说气人不气人?”
  谢队长扔掉快要烧着手的烟蒂,眼睛瞅着远处,那里有一方春地,几个把式正赶着牲口耕地。他长叹一声道:“盼牛叔当个富农,实在是太冤枉。”
  “他在天津要不回来,一家子都成工人了。”一上年岁的老汉说,“省得回来受这份洋罪。人啊!你就得认命儿。”
  4月27日
  养老地种出的芝麻,在工作组和村干部的强迫下,套上犁杖给毁了。弱小的芝麻苗儿刚刚探出头儿来就人为的夭折了,我心里不是个滋味。社员们集合时骂大街,他们骂工作组和村干部瞎指挥,也骂那个告密者。我当时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老鼠洞钻进去,省得看谢队长阴沉的脸和众人愤愤的目光。现在想起来都搞不明白,为什么自以为荣的事却遭到众人反对。但愿知情人别把自己告密的事泄露出去。
  5月1日
  今天是国际劳动节,工厂的工人,商店粮站的职工,学校的教师……统统放假一天,可对于庄稼人来说,还得照常到地里干活,少去一个早晨,二分工就没了。相当一部分社员,根本不知道有个五一国际劳动节,只知道农历的初一十五,什么时候谷雨什么时候立夏。

万各庄 九(3)
5月3日
  为了迎接“五四”青年节的到来,团支部组织发动团员共一百二十人,利用中午时间大搞了两次积肥活动。
  人们有的背筐,有的拿锨,有的推小车,把大队养猪厂没往地里拉的粪归到一起,再掺上一些坑泥和麦秸就完事。收工时我向喂猪的老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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