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世纪中国农村风云变幻史:万各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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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世纪中国农村风云变幻史:万各庄-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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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和午饭后各一遍,这三遍是社员们集合出工的,晚上的一遍是召集社员们记工的信号,分菜分柴禾分粮食还要单独敲。时间一长每个生产队的钟声就能准确地分辨出来,有的宏亮,有的悠扬,有的尖利,有的沙哑……它是由钟的质量和所挂的位置决定的。
  晓民吃完早饭,像第一次进校门时一样兴奋,一样新鲜,急匆匆地朝第六生产队集合地点走去。张鹏、玲玲、周四爱分别朝一、四、八生产队走去。这是昨日听完忆苦思甜报告的下午,支书亲自安排的,并领着他们认识了各生产队集合地点和队长。不让他们在同一生产队劳动,支书说这是工作和革命的需要,有利于注视各队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第六生产队社员们多少年如一日地在队部门前集合,等待队长分派农活儿。那是生产队房子与民房隔着一条东西道的丁字路口。民房座落于高出地面一米多的庄基上,生产队的房子在东西道北面,高出地面半米。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在这里形成一个上下坡,坡上是一条南北小街,六队的农户大都居住于此。在当时,全队共有二十二户人家,一百三十余口人,由谢、刘、何、田、许几个家族成员组成。社员们在坡上坡下等待分配农活儿,队长常在坡上清点人数,或是发号施令。
  集合的人都没来,只有敲过钟的队长蹲在西坡上,手里卷个喇叭筒,卷烟的纸皱巴巴的,两面都写着字,烟荷包是由输液的塑料袋改制的,点燃烟后招呼晓民说:“来啦!”
  晓民朝队长点点头,站在东边的坡上。
  队长叫谢文聪,他三十多岁,眼睛里透露着一股精明强干的神气,强健的体魄蕴藏着充沛的精力。说话干脆利索,办事从不拖泥带水,为人正直,能写会算,是万各庄村上最早的初中生,也是八个生产队当队长时间最长的一个。
  除了队长和晓民外,第三个到来的是许盼牛。晓民从知道自己被插到六队劳动时,就预料到要跟富农许盼牛朝夕相处了,他是从那天见到写有“万各庄第六生产队”的木槽子上联想到的。
  “吃啦,牛叔。”谢队长对许盼牛招呼到。
  许盼牛边往坡下走边回答:“吃了。”
  谢队长晃着手里的烟荷包说:“牛叔,你尝尝这烟,关东大叶,别人给捎来的。”
  “不啦。”如果不是晓民在场,看许盼牛那表情,一定会抽谢队长一袋烟的。
  晓民再没跟许盼牛打招呼,更不像坐车时亲热地喊他“大伯”了,而是投以敌视的目光。他当时认为只有这样,才足以表现自己的阶级觉悟高,与“阶级敌人”许盼牛的界限分明,尽管许盼牛的面目并不使人觉得讨厌、可憎,然而,在晓民的心里,已经把他当成了“蝗祸”、“瘟疫”、“洪水猛兽”一样可恶。
  许盼牛坐在坡下的一根槐木上,取下褡包上的烟袋,用火镰打着了火绒,点燃了一袋烟。
  “牛叔,你们去耕北河那块地吧!”谢队长吩咐说。
  许盼牛从嘴里抽出烟袋:“都去了窝工,一张犁紧点手就能完。”
  “行,那你去吧!”
  集合的人们陆续来了,先到的大多是男人们。其中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老汉挨着许盼牛坐下了。看上去要比许盼牛小几岁,腰板一点都不弯,就像白杨树一样挺拔,像个小伙子一样硬朗。他头上箍的毛巾脏了巴叽的,辨不出本来的颜色,黑夹袄粗针大线,裤子上的补丁歪歪扭扭,鞋子露出了大脚指头。

万各庄 五(2)
“给我荷包,抽你锅子烟,我这烟太没劲。”络腮胡子对许盼牛说。他粗门大嗓,说话瓮声瓮气的。
  许盼牛递过烟荷包。
  络腮胡子接过烟荷包,装上一锅子烟,又把荷包递了回去。
  谢队长又抽完自卷的一支烟,集合的社员才来个差不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站了三大片,西坡一片,东坡一片,下坡一片。年龄最大的有七十多岁,最小的也就十二三岁。参加劳动的人按年龄划分归为以下三类:整劳力,半劳力和非劳力。整劳力又包括男整劳力和女整劳力。男整劳力在十八至五十五岁之间,每天(早晨、上午、下午)记10分工(早晨2分、上下午各4分),女整劳力在十八至五十岁之间,每天记9分工(早晨2分上午下午各分),半劳力也包括男半劳力和女半劳力,男半劳力在十五至十七岁,五十六至六十五之间,每天记9分工(早晨2分,上午下午各分),女半劳力在十五至十七岁,五十至五十五岁之间,每天记分工(早晨分,上下午各3分),不属于以上年龄范围的,统归为非劳力,多的每天记7分工,少的挣5分工。在场的人属于哪个年龄段的都有。
  许盼牛站起身,将烟袋掖在褡包上,走进生产队的院子。
  何福贵走到人群中间,腆个肥胖的肚子,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像个钦差大臣似的,根本没把人们放眼里。当他看见晓民时,才放下点架子,主动招呼道:“晓民,不歇两天就下地?真是积极,不愧是党培养出的好青年。”
  人们见了何福贵就像见了一堆狗屎一样腻歪,都躲他远远的。新来乍到的晓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何大伯,你也参加劳动呀?”晓民以为何福贵是等着分派农活的,根本不知道他不是六队而是五队的人。后来才知道,他常年不在五队的地里劳动,只在五队分粮食分东西。他属于村里的官差,不管刮风下雨,出工不出工,月底生产队的帐上就能见到由大队转来的三百个工分,比在队里干活的小伙子挣得要多。
  “我可不是,咱不用受那个罪。”何福贵对晓民说,“又停电了,我是来传达支书的命令,让队长们去开会。”
  谢队长像所有在场人一样,对何福贵不予理睬,而是投以鄙视、厌恶的目光。何福贵朝谢队长说:“文聪,你马上到大队开会。”谢队长故意把脸扭向一边,装作没听见。何福贵凑到谢队长跟前,用命令的口气说:“你马上到大队开会。”“我听见了,耳朵不聋。”谢队长比何福贵的口气还硬,不给他好腔调儿。“嘿嘿。”何福贵换了一副笑面孔,点头哈腰地说:“听见了就好,那我走了。”
  络腮胡子用烟袋砸击着槐木,槐木发出“梆梆梆”的声音,使劲咳嗽一声,把一口浓痰吐到正从那经过的何福贵脚下。“呸——鸡巴样儿,还腆着脸子做报告,真他妈不知寒碜多少钱一斤。”
  何福贵看满脸怒气的络缌胡子,连大气儿都没敢吭,像鼠见了猫,朝东边走了。晓民当时对络腮胡子很反感,为他所尊敬的贫农有些不平。
  “给你个耧,你不会耩;给你个锄,你不会耪;”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嘎里嘎气的样子,朝着何福贵的背影大声喊叫道:“给你个犁杖,你不会打墒;给你个簸箕,你不会扬场;给你个幡儿,你不会扛,地地道道的大流氓——”。
  何福贵满能听个一清二楚,可他连头都没回。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万各庄 五(3)
男劳力推车拿锨挖泥坑,女劳力拿锨拿三齿去倒粪。谢队长分派走了一大部分人,对剩下的老弱残兵们说:“大伙拿锨,去何家地打畦埂儿。”转脸告诉络腮胡子说:“拴柱大叔,这些人由你负责,我去开会。”然后走到晓民跟前:“你新来乍到,跟他们去打畦埂儿吧!”说完刚想走,又朝回家取工具的一位小姑娘喊:“素芹,多捎张锨,给新来的晓民用。”
  “行,让他等我吧!”素芹答应得非常痛快,像个机灵狗似地走了。
  集合地点冷清下来。饲养员从棚里牵出一头黄牛,拴在门前的槐木上,小黄牛犊围着母牛撒欢。两位牲口把式牵着马和驴在池子里饮水,许盼牛已套好枣红马与灰骡子,摇晃着鞭子,哄赶着牲口,出了生产队的大门,顺着弯弯曲曲的路朝地里走去。
  “给。”素芹递给晓民一张锨,自己留了一张,晓民的锨锃明瓦亮,她自己的锨上满是铁锈,把锨放进筐里,对晓民说:“走,我认得那块地。”
  路旁的杨树长出嫩叶,小草从路边的沟子里钻出来,麦苗绿油油的。路上印满了牲口的蹄印儿,牲口粪在阳光下散发出热乎乎的气息,远远近近的路上,都能见到走向田野劳作的农民。
  素芹也就像个十二三岁的样子,头发黄黄的,真像黄毛金丝儿,脸又黑又瘦,两只手显得大,与弱小的身子相比很不协调,而且膙皮厚厚,手背上满是皲裂的口子。她好奇地向晓民问这问那:“你们城里吃杂交高粱饼子吗?”“上楼房用搬很高的梯子吗?”“汽车总跑不累吗?”“……”那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说话很让人爱听。
  相识不长,晓民挺喜欢这位活泼天真的小姑娘,耐心回答她的提问,并不认为她无知,倒觉得她挺逗挺可爱的。看后面的拴柱老汉快追上来了,问素芹:“你知道拴柱老汉是什么人吗?”
  “好人呗!”素芹用警惕的目光看了晓民一眼。
  “我是问,他属不属于‘四类分子’?”
  “他呀,可不是!人家是响当当的贫农,要不说话敢那样气儿粗?”
  晓民看素芹还是个孩子,本该是读书的年纪,就像大人一样到地里干活,有些疑惑地问:“你今年才多大?为啥不念书?”
  素芹脸上的天真消失了,笼罩起一层阴云,走出几步后才说:“我十五了。八岁时爹死了,撇下奶奶妈妈和我们姐弟俩。妈妈常年有病,奶奶也不壮实,我从小就得带好弟弟,服侍好奶奶和妈妈,还得喂鸡喂猪,做饭刷锅……可到年底,还拿好多决算款。”说到这里,眼里已经噙着泪花,“从小我就想上学,可我没有条件,不挣工分日子就更没法过了……为上学,我哭过不只一次。”
  晓民非常同情这位幼年丧父的小姑娘,就关心地问:“你家那么困难,大队对你们不照顾吗?”
  “照顾个屁。”素芹愤愤地说。
  “那为啥?”
  素芹从路上拐进地边,把锨扔在新耕过的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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