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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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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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盈盈来笑盈盈,船到主家贺新春。

  恭贺一年更高兴,合家安康享太平。”

  唱完1、2句伴奏锣鼓就开始打头板,接唱第3句,完了打二板,结束句打落板。每段花鼓词后,紧敲一阵喜庆地锣鼓。艄公摇棹划桨,驾船姑娘碎步小跑,彩船好似水上飘。

  花鼓词多是即兴演唱,祝吉祥,说喜庆、唱古今、道乡情、通俗口语,热闹喜人。场外人来了兴致,与表演者争唱抢上风,一时间场内载歌载舞,围观者喝彩不断,热闹欢快,一片节庆气氛。

  扮艄公的水生接过男主人敬过来的香烟,夹在耳朵上,端起女主人递过来的温茶,狂灌一气,数九寒天都穿着棉袄,他一身戏服夹衣,热的是通身汗水,却不敢擦抹,生怕乱了戏妆,拿过摇婆旦的蒲扇一阵猛扇,站门前灯暗处稍微歇息一会,道声谢,赶紧赶往下一家。

  水生不算镇上人,住镇后蚂蝗梁,算命的八字先生说他无行缺水,因此名字里有个水字。打小随吹鼓手寡爹偷偷摸摸赶红白喜事,吃百家饭,天长日久,练就一付好嗓子,满肚子的酸戏词。‘山歌’、‘小调’、‘风俗歌曲’、‘花鼓八岔’、‘号子孝歌’……不管你是如何盘歌,他都能对个严丝合缝,人人叫绝,用假嗓“拉调子”,声音忽高忽低,极像一个怨妇如啼如诉。最有味道的还算酸歌,相当一部分曲目和男女情爱分不开关系,歌词朴实、生动,曲调优美、节奏浑厚大气,音域宽广,具有较强的叙事性和个人感情色彩,反映出山民日常生活习俗、爱憎。但在那个年代酸歌属于黄色歌曲,大都不敢唱出来。

  有幸听到的一次还是他们玩花鼓玩出了名堂,给小镇争了脸面,公社主任得到县里的表扬,群众文化生活办的好!一高兴,拉着镇上几个单位的头目作陪,在公社食堂请几个主要角色吃饭,酒有点喝高,嘴没了个遮拦,不知道咋就说到酸歌上,那主任也算是个喜乐之人,常年呆在基层工作,那会不知道这些,就嚷着说唱上几句醒个酒,一时众人附和,七嘴八舌嚷着唱段‘十爱姐’或者‘十八摸’,会首有点胆怯,怕一不小心惹上麻烦,楞在那不敢发话,热闹的酒席顿时有些冷场,主任伸手夹菜的筷子悬在半空,阴着脸抽起烟……

  水生常年走动窜西吃的就是脸色饭,哪能没这眼力,发现气氛有些不对,笑着说:“那个唱不得!我随便唱上几句,给各位醒个酒。”说完拿起筷子就着桌沿一阵轻敲,开口唱到:

  “ 郎在对门哟唱山歌哎, 

  姐在房中哟织绫罗哎。 

  那个短命死的发瘟死的挨刀死的唱得个样好哇, 

  唱得奴家脚软手扒手扒脚软, 

  踩不得云板丢不得梭, 

  绫罗不织听山歌 

  ……”

  “好!”

  “狗日的,再来一段酸的!”主任扔下烟头,涨着酡红大牛眼睛,拍着桌子喊。

  ……

  “姐儿门前一树椒,收拾打扮往上瞧,要去摘花椒。花椒刺儿扎手心,心里疼痛实难忍,鲜血往出渗。慢慢拨来慢慢挑,奴家年幼肉皮嫩,疼痛实难消。还是情哥好郎中,手儿含在他口中,不疼也不痛。 

  郎在山上放早牛,姐在房中梳早头,郎在山上招招手,姐在房中点点头,知心话儿如水流。日出东山照粉墙,照见情姐洗衣裳,杨木棒槌拿在手,两眼不住望情郎,下下捶在石头上。 

  ……”

  水生眉眼生戏,一会女声一会男调,声或高扬或细碎,惹得大伙一起笑骂起来:“狗日的娃子,又骚情了!”  

  “十八岁的乖姐周岁郎,夜夜睡觉抱上床。睡到半夜要吃奶,辟头辟脑两巴掌,我是你妻不是娘。”婉转悠扬的女音,唱出怨妇的哭诉,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热闹地场面一时到达最高潮。

  不知道喝了多少瓶酒醉倒了多少个人才收场,主任蹒跚着靠在小秘书怀里,大着舌头说:“我、我给你办招呼,出了这门,你、你狗日的敢对哪个妹子骚情,我、我把你捆到县上学习班去!……”

  这话说到水生心里去了。虽说职业不分贵贱,但吹鼓手实在不算是一个什么好行业,起码小镇上的人是这样认为,旧意识里,那就是一个下九流,不走到那一步,谁愿学那东西,因此当时大多是直系传授,最明显不过的例子是:公社说那是封建流毒,一会批一会放的。

  水生长的不像本地人那么粗壮,眉清目秀的,常年一身干净的蓝色化纤布中山装,不认识的外地人初次见他还会以为是公社干部。人是个热心人,谁家有个大烦小事,带个信准到,岁数不小了,就是动不了婚事,姑娘家一见人品,没话说,可一听家境,转身就走,了无音信。

  这年省上下来一个普查地方病的工作组,有个姑娘实在是俊,小镇上的闲人们跟前跟后的搭话扯闲,姑娘总是一脸笑着不多搭理。公社领导陪着他们跑了几天,实在是个苦活,散了精神,想着安排一人专陪,可当时确实够忙,抽不出人手,水生正巧上街办事,主任见了,觉得四里八乡没他不熟悉得地方,因此就让他跟着跑跑领个路。

  活其实不累,就是不停地赶路、说话,白天还行,人多不觉得寡闷,晚上到了住宿地,就没个正事可做。乡下不比镇上那么严肃,白天闹革命,晚上歌照唱。大多都认识水生,知道他是个好唱客,拉他晚上盘歌,一问一答,妙趣横生,闹个不亦乐乎。

  姑娘可能是觉得新奇,每晚都听歌,陪着他们玩到月朗星疏,听到情色处,脸色通红,起身似走非走的挪不开步,渐渐整天目不转睛望得水生怪不好意思的,有事无事的还找上几句话说。小半个月下来,办完事,临走,公社开招待欢送会,起初都还有些拘束,客客气气的一问一答,互表谢意,酒过三巡,场面热闹起来,主任喝的有些高,起身敬酒,转到那姑娘面前,碰过杯后,姑娘突然提了一个怪要求:要带水生走!

  主任酒一下就醒了,政治觉悟高涨,觉得这事有问题?婉言推诿不说正题,姑娘仗着喝了酒,脸色通红,不依不饶的反复追问放还是不放?工作组小组长不知道咋就突然出现这状况,愣在桌上,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酒宴当时就不欢而散了。

  当晚主任就安排几个人一绳子把水生绑到公社后院空房里,一再逼问是不是这几天色胆包天动了那姑娘?水生反复哭诉没那事,可谁人又信?

  那年代不比现在,有个身份证想走哪走哪,主任笑着打哈哈,就是不开介绍信。没介绍信,你想动也是寸步难行,出了门即住不上店,也买不上票,路上让人一盘查,啥都没有?坏分子!关起来,通知当地政府来人领!

  水生几天都不见踪影,姑娘问谁都说不知道,反正上车时的场面很冷清,几辆车扬起一团灰尘远去,落下,分不出两样,算是抹过这段。水生被公社关了几天,啥也没问出,只好放出来,胡子八叉,人瘦了一大截,走在街上,总有人嬉笑着问他是不是给人唱了‘十爱姐’或者‘十八摸’,要不把人弄得鬼迷心窍的。

  奇就奇在这事过了没多久,那姑娘又来小镇了,这回不是公事,可比公事正规,带了两个拿正式公函的人,公文上说要抽调水生到省音协协助整理民歌,上面盖着几个通红的大公章,一级比一级大。

  主任见那姑娘又来了,眉毛都皱到一起,拿过公函,对着阳光反复照看,印鉴没假!只好笑着领那几个人到办公室坐下,散烟、泡茶,故意拖延起时间,抽空给县上主管文化的领导打电话汇报了这事,放!放啊!给县里这样争脸的人才一定要放!

  ……

  时常能从电视上看到水生,通常都是坐在民歌大赛下面的评委席上,铭牌上标有“某某民歌大赛主任评委周玉生”。正式的官衔是省政协副主席、省音付协主席、省民歌协会主席等等,白白胖胖,西装革履的慢条斯理点评着,这不对那有错,很少示范。

  唯一一次是在某次新闻中看他在一个高规模活动中亮相开口,高音不起,低音不绵,极其陌生,像个被人阉了的雄鸡,站在鲜花中闪闪发亮。 。 想看书来

八:
十二:

  既然到了岸边,那我就先说说眼前这条河。小镇可以说是因河而生,就此兴旺发达,却也因河而亡,衰败无存。应了古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其中的因果无法探究,在此感叹一翻,将复杂的郁闷假借一个躯壳演绎一下,我想这恐怕是我这种小人唯一能做的事了。

  现在我有点困惑,线头太多,不知道该从哪继续说比较合适。啰嗦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你究竟对小镇的走向有了多少了解。

  受地理环境限制,小镇沿江顺山脚修建而成,这是大多数乡镇的普遍布局。问题是小镇有两条河,成放倒的“卜”字状,一条是贯穿多个省份汇入长江的主支流,一条是从本地一座大山深处流出的小溪,说是小溪,那是相对而言,冬春季节有这假象,夏秋时,山洪泛滥,河道会从先前的几米一下子拓展到十几米宽,阻断两岸通行。

  沟两岸成线状,散布着房舍,前行到地势稍宽处有座旧宅子,前面说过那有前后几进的豪宅顺山势修筑而成,为本地富商所建,此人曾经捐过举人,富甲一方。从槽门进去,有个很大的操场,闲时护院家丁在此强身练体,夏秋则做为粮食晾晒场,正对操场十多米的高台上有座两层厚墙小窗高楼,操场左侧有道高墙,墙下东侧开一门,推开,正对雕梁画柱戏楼的侧面。面对戏楼正面两侧是两层精致的木楼,雕花板壁、雕花门窗,院内正中往后一点的位置有一百零八步石梯扶摇直上,上下各有一对石狮镇在那,宽厚的石砌台阶、石砌栏杆,石梯刚好一半的位置左右开有岔口,各有小院,分别长有一颗参天的黄桂花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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