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条古道上,一辆包厢马车在驰骋。驾辕子的是一匹枣红马,高头而雄壮,马车夫把鞭子甩得清脆,把寂静的原野撕得粉碎。马车后面紧跟着两匹快马,一匹是“金钱豹”一匹是“千里雪”,两个汉子皆是精打扮,腰里都别着双枪,威风凛凛。包厢里的软榻上坐着一位二十左右的女子,在随马车颠簸。身旁放着一个医药箱和一只方形鸽子笼子,笼子里有两只白色的信鸽,偶尔会发出“咕咕”的叫声。另外还有几个包裹。那女子偶尔也会打开包厢前面的窗户,把嫩蘑菇似的小粉脸贴着窗口看看蜿蜒伸展的古道和路边往后飞驰的树木,依旧寒冷的风,把她的鬓发飘飘扬扬着,在她看来这种感觉很美妙。
这时,她说:“老权,把马车停下。”
老权是马车夫的名字,随着老权“吁”的一声,马车渐慢,直至停了下来。枣红马舒缓地打了一个响鼻。
水抹残红2(17)
那女子下了马车。
那女子头戴姜黄色的带沿布帽,黑色的长裙外套着一件姜黄色的风衣,白皙的脖颈上围着一条白色的丝巾。活动活动筋骨,等后面的两匹马跟了过来,就道:“强子,我想骑马了,把你的马给我。”
那个叫强子的汉子就下了“千里雪”,“小姐,小心点,要是摔着了我可就不好给老爷交差了。”
“就你嘴臭。”那女子说完,接过马缰绳,把裙子撩起来,左脚踩马镫,一跃就骑到了马背上,稳了稳身,一扽马缰绳,随口一声“驾”, “千里雪”就四蹄蹬开跑动起来。那女子俯身马背,稳操缰绳,催马扬鞭,“千里雪”腾空如飞,忽儿卷起一阵旋风,忽儿划出一道闪电,随着荡起的烟尘,村村镇镇,迎面扑来,又一掠而过。
“金钱豹”跟上来了,那驭手“嗷!嗷!”的叫着。
那女子就被感染了,荡出银铃般的笑声。
两匹良骥把马车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中午时分,快到柳林村时,那女子下了马,等马车跟上来后,就把缰绳交给了强子。
强子接过马缰绳,笑道:“过足瘾了?”
“在舅舅面前,我可是个乖孩子。”那女子现出笑靥,说完就进马车包厢了。
马车启动了,后面跟着“金钱豹”和“千里雪”。
马车进了柳林村,在“欧氏药堂”大门口停了下来。
那女子款款下了马车,就进“欧氏药堂”了。见欧怀仁正在给人低头把脉,就站在门口不动了。欧怀仁把完脉,抬头看见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站在门口,一怔,细看原来是外甥女宁馨儿,就站立起来,兴高采烈地道:“怪不得早上喜鹊叫喳喳,馨儿,原来是你来了!”
宁馨儿叫了声“舅舅好”就快步来到了欧怀仁的跟前,欧怀仁仔细端详了一下,“馨儿,才两年多不见,你可成大姑娘了。”
“舅舅,您和舅母都好吧!”
“都好着呢。你该大学毕业了吧?”
“年前毕业的。我本来是想在外面找份工作干的,可现在兵荒马乱的,我爹就让我回来了。”
“是啊!是啊!回来也好。”
“舅舅,一是好久不见我想您和舅母了,毕竟我是在这长大的;二是我在家呆了一阵子,也有点烦闷了;三是我带来了药箱子,准备在您这实习实习。您老不会烦吧?”
“哈哈!傻孩子,舅舅怎么会烦呢,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先去见你舅母,她不知道该怎么高兴呢。我忙完手头上的事就过去。”
宁馨儿带着人马进大院了。
宁馨儿见到舅母,娘儿俩难免要亲热一阵子。
吃过中午饭,宁馨儿就打发强子等回去了。佣人申妈已经给宁馨儿收拾好房间了,还是宁馨儿过去住的那间房子。从家到这一百多里地,在路上颠簸好几个小时,宁馨儿确也累了,躺在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醒来已是傍晚,换了一身衣服,洗梳后就去见舅母了。拉了几句家常,宁馨儿想问问表哥欧清山现在的情况,宁馨儿知道表哥在沛县宪兵队里当翻译官,也知道因此舅舅和表哥闹翻了,怕惹舅母饭前不高兴,就没开口。吃过晚饭,宁馨儿见舅舅去了药房,也跟着过去了。欧怀仁正在收拾药箱子,见宁馨儿过来了,先是一怔,然后道:“我去出诊,一会就回来了,你先陪你舅母聊天去吧。”
水抹残红2(18)
“舅舅,你不是不出诊了嘛,怎么又……”
“哦!是个特殊的病人。”
“什么特殊的病人啊?”
“哦!是个枪伤病人,来不了。”
“天这么黑,我陪你去,也长长见识。”
“也好。那我们就走吧。”
“舅舅,我去把我的药箱子也背上。”
“我这不是背上了嘛,一个就行了。”
“舅舅,我主要学的可是西医,和你的药箱子是大不相同的。你稍等片刻,我这就来。”
宁馨儿背着药箱子过来后,爷俩就迤逦往孙围子去了。走了一阵,宁馨儿道:“舅舅,我表哥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
欧怀仁叹了口气,“可能还活着吧,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我现在真后悔当初把他送到东京帝大去留学,本指望他学好医回来报效国家和民众,结果他回来却当上了日本人的翻译官,成了民族的败类,民众的祸害,可恨可气啊!”
“人各有志,随他去吧。”
“这话可不能这样说,他当汉奸,弄得家人一窝黑,我在三老四少面前可是抬不起头来啊!只要有人提及汉奸二字,我的脸就发烧。”
“表哥确是糊涂了。”
“看你哥宁大伟多有出息啊!在第二十八集团军已是副团长了。”
“现在可是团长了,是他前几天来信讲的。”
“是嘛!可真是了不起了。这才是男爷们该干的事,横刀立马,驰骋疆场,报效国家和民族。”
爷儿俩说着不一会就到了孙百康家。孙百康正要去接欧怀仁呢,见欧怀仁身后跟来一位高个小姐,就有点紧张。听欧怀仁介绍说那小姐是他的外甥女,也是个大夫,这才放心。
欧怀仁看出了孙百康的心思,就又道:“她叫宁馨儿,从小在我家长大的,你不认识她了吗?”
孙黄氏看出来了,惊喜道:“可不是嘛,不是宁馨儿是谁啊!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出落成一个大美女了。”
宁馨儿叫了一声大娘就把头低下了。
说了几句话,几个人就都去西间了。
欧怀仁把药箱子放到郑守义身边,道:“他今天有啥反应吗?”
孙百康就道:“半下午发热了,就给他熬药滴了些,现在不那么热了。”
欧怀仁把被子掀开,就给宁馨儿介绍病人的情况了,之后还把郑守义侧过身体让宁馨儿看了看。
宁馨儿把前胸后背的膏药慢慢地揭掉,就道:“这真是一大奇迹,子弹像长了眼睛,从胸膛里穿过,居然没有伤着心脏和其他器官,这可是他不幸中的万幸了。但愿他能熬过这一劫。”
欧怀仁要给郑守义换药,“我来吧。”宁馨儿说完,就打开了自己的医药箱,带上橡皮手套,拿出镊子、碘酒瓶和纱布,就给郑守义换药捻子了。等处理好伤口,裹好绷带,量过血压,就拿出了一支西药,道:“这瓶药面叫盘尼西林,是进口药,也是全世界目前最好的消炎药了,现在市场价比黄金还要贵呢。可日本人也查的紧,是很难买到的。一盒十支,这次我只从家里带来了四支,就都给他用吧。”
水抹残红2(19)
孙百康和孙黄氏不期而然地对看了一下,眼睛里都充满了惊喜和忧虑。
这时,宁馨儿道:“看他病重我才给用的,一般的病人我还不给用呢。不过,还得给他做皮试,要是有过敏反应,他不光不能用,连这瓶药也得扔了。”
孙黄氏犹犹豫豫地问道:“这瓶药到底值多少钱呢,我们好操办?”
宁馨儿笑道:“一个子也不跟你们要,算我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来还呢。”
孙百康和孙黄氏就对笑了一下。
宁馨儿给郑守义做了皮试,停了一会,拿起郑守义的手,看看皮试点,道:“还好,他能用。”
孙百康、孙黄氏、狗子和欧怀仁的脸上就都绽开了笑容。
宁馨儿给郑守义用过针,又拿出听诊器听了听,又拿出温度计掖在了郑守义的腋下。过了一会,拔出温度计看看,道:“还有点热。端点温水来,再拿一条毛巾。”
狗子连忙道:“我去。”
孙黄氏把顶头的毛巾扯下来后,“我这有现成的毛巾。”
宁馨儿就用热毛巾给郑守义擦了脸、脖子、腋下、手心和脚心。
欧怀仁站在一旁道:“馨儿,今后你肯定是个好大夫。”
“可不是嘛,郑司令摊上你们爷俩这么好的大夫真是烧了高香了,看来他是有救了……”孙黄氏连忙道,可话未说完就用巴掌把嘴捂住了,神色现出惊慌。
孙百康毛骨悚然,和孙黄氏面面相觑。
欧怀仁见状就道:“老孙哥,放心吧,馨儿也不是外人,不会走漏消息的,这个我可以担保。”
这个时候,宁馨儿也忙完了,和颜悦色对孙黄氏道:“大娘,你就是不那样说,我也看出来了,他是个八路,他穿的裤子和搭在被子上的棉袄可是八路军的军服。八路军打鬼子,杀汉奸,救劳苦大众于水火之中,都是血性汉子,也都是值得我敬佩和仰慕的民族英雄。这也是我给他免费用盘尼西林的一个重要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受的是贯通枪伤,可是一个凶多吉少致命伤,我希望经过舅舅和我的努力,能够创造一个奇迹,把他救活。当然,也希望我首次参与行医能够创造一个值得纪念和骄傲的开门红。”说完竟有些激动了。
欧怀仁道:“馨儿说的对着呢,我也希望我们爷俩能够创造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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