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容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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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慕容诗词-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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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该走的路。
  请你们不要碰我的牧歌,不要轻易毁损了一个民族那么多年所传下来的声音。
  请让一首蒙古的牧歌留在那一望无际,空旷和单纯的草原上。
  请把那样的艺术品还给我。
  注:录音带是日本货,上面夹杂的是日文和英文,所有歌曲的来处都语焉不详,心更悲切。

寒 夜
  初寒的夜晚,在乡间曲折的道路上,我加速疾驰。
  车窗外芒草萋萋一路绵延,车窗内热泪开始无声地滴落,我只有加速疾驰。
  车与人仿佛已成了一体,夹道的树影迎面扑来,我屏息地操纵着方向和速度。左转、右转、上坡、下坡、然后再一个急转弯;刹车使轮胎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路边的灌木丛从车身旁擦刮而过,夜很黑很黑;这些我都不惧怕,我都还可以应付,可是我却无法操纵我的人生。
  我甚至无法操纵我今夜的心情。
  热情的渴望与冰冷的意志在做着永无休止的争执,这短短的一生里,为什么总是要重复地做着伤害别人和伤害自己决定呢?
  难道真有一个我无法理解和无法抗拒的世界?真有一段我无法形容和无法澄清的章节?真有一座樊笼可以将我牢牢困住?真有一种块垒是怎样也无法消除?
  而那些亲爱的名字呢?
  那些温柔的顾盼和热烈的呼唤,是已经过去了还是从来也不曾来过呢?那些长长的夏季,是真的曾经属于我,还是只是一种虚幻的记忆呢?生命里一切的挣扎与努力,到底是我该做的还是不该做的呢?
  在这短短的一生里,所有的牵绊与爱恋并不象传说中的故事那样脉络分明,也没有可以编成剧本的起伏与高低。整个人生,只是一种平淡却命定的矛盾,在软弱的笑容后面藏着的,其实是一颗含泪而又坚决的心啊?
  而那些亲爱的名字呢?
  那些生命里恍惚的时光,那些极美却极易破碎的景象真的只能放在书页里吗?在我眼前逐日逐夜过去,令我束手无策的,就是这似甜美却又悲凉,似圆满却又落寞的人生吗?
  而在生命的沙滩上,曾经有过多少次令人窒息晕眩的浪啊!在激情的夜里曾经怎样舒展转侧的灵魂与躯体,终于也只能被时光逐日逐夜冲洗成一具枯干苍白的骸骨而已。(——在骸骨的世界里有没有风呢?有没有在清晨的微光里还模糊记得的梦。)
  生命真正要送给我们的礼物,到底是一种开始,还是一种结束呢?
  在初寒的夜里,车灯前只有摇曳的芒草,没人能给我任何满意的回答。在乡间曲折的长路上,我唯一能做的事,只有加速向前疾驰。
  夜很黑很黑,在疾驰的车中,没人能察觉出我的不安。

困 境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
  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唐·韦应物
  刚刚离家一个人去欧洲读书的时候,写了好多家书,厚厚的,每一封都总有十几页。
  那时侯,父亲从台湾也给我写了许多,信里常有令我觉得很温暖的句子。
  有一封信里。父亲这样说:
  〃在家时的你,就爱一个人到处乱跑,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海的,我总觉得你是我五个孩子里最不听话的一个,就象一匹小野马。现在,小野马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我还真有点不放心,有时候会轻轻叫你的名字。小野马,离我们老远老远的小野马啊!你也开始想家了吗?〃
  在异国冰寒的夜晚里读着父亲的信,热泪怎样也止不住地滚落了下来。心里很不得能马上回到父亲的身边,可是,即使是当时那样年少的我也能明白,有些路是非要一个人往前走不可的啊!
  在这人世间;有些路是非要单独一个人去面对,单独一个人去跋涉的。路再长再远,夜再黑再暗,也得独自默默地走下去。
  支撑着自己的,也许就是游牧民族与生俱来的那一份渴望了吧。渴望能找到一个世界,不管是在画里、书里,还是在世人的心里,渴望能找到一块水草丰美的地方,一个原来应该还存在着的幽深华茂的世界。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然在这条长路上慢慢地摸索着。偶尔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好象那美丽的世界就近在眼前,而多数的时间里,所有的理想却都永远遥不可及。
  在这条长路上,在寻找的过程中,付出的和得到的常常无法预料。一切的现象似乎都彼此对立却又都无法单独存在,欣喜与歉疚,满足与憾恨总是同时出现,同时逼进,并且,谁也不肯退让。而在这些分叉点上,我逐渐变得犹疑与软弱起来,仿佛已经开始忘记我要寻找的到底是一些什么了。
  难道,这就是年少时的我所不能了解的人生吗?
  那个无忧无虑、理直气壮的小野马到哪里去了呢7
  对于眼前的处境,对于自己的改变,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混乱与不安,在这一条迢遥的长路上,我难道真的就只能做一个迷途的过客而已吗?
  而这并不是我当初要走上这条路来时的原意啊!
  我能不能有足够的智慧来越过眼前的困境?能不能重新得回那片宽广宁静的天空?能不能重新拥有那跑沙跑雪独嘶的心情?还有,我那极为珍惜的,在创作上独来独往的生命?
  在静夜的灯下,我轻声问着自己,能还是不能呢?

雾 里
  我仿佛走在雾里。
  我知道在我周遭是一个无边无际辽阔深远的世界,可是我总是没有办法看到它的全貌,除了就在我眼前的小小角落以外,其它的就都只能隐约感觉出一些模糊的轮廓了。
  我有点害怕,也有点迟疑,但是也实实在在地觉得欢喜,因为,我知道,我正在逐渐往前走去。
  因为,在我前面,在我一时还无法触及的前方,总会有呼声远远传来。那是好些人从好些不同角落传来的声音,是一种充满了欢喜与赞叹的声音,仿佛在告诉我,那前面世界,那个就在我前面可是我此刻却还无法看到的世界,在每一个峰回路转的地方,有着怎样令人目眩神迷不得不惊呼起来的美景啊!
  我羡慕那些声音,也感激那些正在欢呼的心灵,是他们在带引和鼓励我逐渐往前走去。当然,因为是在雾里,也因为路途上种种的迟疑,使我不一定能够到达他们曾经站立、曾经欢呼感动过的地方。有我的一生里,也许永远都找不到可以通往他们那种境界里的路途,但是,因为他们看见过了,并且在欢呼声里远远传告给我了,我就相信了他们,同时也跟随着他们相信了这个世界。
  雾里有很多不同的声音。
  这个世界也有很多不同的面貌和不同的命运。
  我想,生命里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它的不同和它的相同,这怎样的一种无法分离的矛盾!
  我知道在我周遭的人都和我完全不同。不管是肤色种族,还是浮沉境遇,从极大的时间空间到极小的一根手指头上的指纹,都无法完全相同,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绝对分离绝不相同的个体。
  可是,我又知道在我周遭的人都和我完全相同。我们在欢喜的时候都会微笑,在悲伤的时候都会哭泣,在软弱的时候都渴望能得到慰藉。我们都深爱自己幼小的子女,喜欢盛开的生命,远离故土的时候都会带着那时深时浅的乡愁。
  因此,在那些远远传来的声音里,总有些什么会触动了我们,使我们在一刹那里静止屏息,恍如遇到了千年中苦苦寻求的知已。
  在那如醉如痴的刹那,我们心中汹涌的浪涛也会不自觉地向四周扩散,在雾里,逐渐变成一片细碎的远远散去的波光。波光远远散去,千里之外,也总会被一两个人看见而因此发出一两声轻轻的叹息吧?
  而那叹息的回音也许还会在更远更远的山谷里起了更轻微的回响吧?
  如果真有一个人是超越这一切的,如果真有人能够看到每一种思想每一段历史的来龙去脉,那该是怎样迂回转折、细密繁复的图象呢?
  这个世界好大啊!路这样长,生命这样短暂,浓雾又这样久久不肯散去,那么,要怎样才能告诉你,我已经来过了呢?
  要怎样才能告诉你,我的极长又极短的一生里种种无法舍弃的贪恋与欢爱呢?
  我并不清楚我在做的是什么,可是,我又隐隐地觉得,我想要做的是什么,而在这一刻,一切非得要这么做不可!
  这就是我在多雾的转角处忽然停了一会儿的原因了。心里有些话,想说出来。也许不一定是为了告诉你,也许有些话只是为了告诉自己。在模糊而彷徨的思绪里找到一根线索,赶快吧!赶快把它抽出来,记起来,想办法用自己以后可以明白的字句把它形容出来,然后才可能变成一个具体的形象,才可能把它留在那个多雾的转角,才可能在一定的距离之处,仔细地观望察看。才发现,原来真正的我竟然是藏着这样陌生的形象里面,不禁在莞尔之时流下了泪水。
  然后,才能转身继续向前走去。留在身后越来越浓的雾色里的那些作品,当然是我为了生命里某一个转折而留下的纪念,那里面当然有我留下的诚挚的心,可是,在你看到的时候,它已经不能完全代表我了。因为,你与我再怎样相同,也不能完全看懂我的心。更何况,在我往前走去的时候,我也在雾里逐渐改变了自己的面貌,我也不再是更不再愿意是那从前的我了。唯一能让你辨识出来并且在忽然间把我想起的,可能也只有那些从远远的角落里传来的,似曾相识充满了欢喜与赞叹的声音了吧?
  对你来说,我是来过了,而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一个我并不是完完全全的我。
  因为,此刻的我,又已在千山之外了。

画幅之外的
美的归还
  我常常想,当这个世界还没有〃美学〃这一门学问的时候,生活应该比今天容易得多了吧?
  在那个时候,〃美〃应该只是一种单纯的事物,配上一种单纯的生活态度,如此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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