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蔽与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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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蔽与记忆-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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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口还未包扎好,日军就一窝蜂地冲了上来。危急中,张自忠对身旁的马孝堂等人说:“我不行了,你们快走!我自己有办法。”大家执意不从,张自忠拔出腰间短剑自裁,卫士大惊,急忙将他死死抱住。
  弥留之际,张自忠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然后平静地说:“我这样死得好,求仁得仁,对国家、对民族、对长官,良心很平安。你们快走!”
  这时,日军步兵已冲至跟前,从日军战史资料中,我们找到了这场战斗的最后情节:第四分队的藤冈元一等兵,是冲锋队伍中的一把尖刀,他端着刺刀向敌方最高指挥官模样的大身材军官冲去,此人从血泊中猛然站起,眼睛死死盯住藤冈。当冲到距这个大身材军官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时,藤冈一等兵从他射来的眼光中,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严,竟不由自主地愣在了原地。
  这时,背后响起了枪声,第三中队长堂野君射出了一颗子弹,命中了这个军官的头部。他的脸上微微地出现了难受的表情。
  与此同时,藤冈一等兵像是被枪声惊醒,也狠起心来,倾全身之力,举起刺刀,向高大的身躯深深扎去。在这一刺之下,这个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持不住,像山体倒塌似的轰然倒地。
  时间仿佛蓦然停滞,历史留下了一个静穆的场面,殷红的热血交织着迷蒙细雨,构成一个永恒的瞬间——一九四○年五月十六日下午四时!
  张自忠,一代抗日名将,怀着平安的良心死去,时年四十九岁。与他同时殉国的还有五百多人,张自忠殉国后,南瓜店一带枪声骤停,格外寂静。
  硝烟笼罩在战场上,细雨无声地飘落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上,血迹随着雨水缓缓流淌,那染红的泥土,分不清是日军的血还是国军的血。
  日军开始打扫战场。堂野和藤冈估计刚刚死去的这位军官一定是位将军,便翻动遗体搜身,堂野从他身旁的手提保险箱中翻出了“第一号伤员证章”,藤冈则从遗体的胸兜中掏出一支派克金笔,一看,上面竟刻着“张自忠”三字!两人大为震惊,不禁倒退几步,“啪”地立正,恭恭敬敬地向遗体行了军礼,然后靠上前来,仔细端详起仰卧在面前的这个血迹斑斑的汉子来。接着他们把情况报告了上司二三一联队长横山武彦大佐,横山下令将遗体用担架抬往战场以北二十余里的陈家集,日军第三十九师团司令部,请与张自忠相识的师团参谋长专田盛寿亲自核验。
  专田盛寿“七七事变”前担任中国驻屯军高级参谋,与时任天津市长的张自忠有过交往;“七七事变”时又作为日方谈判代表之一,多次与张自忠会晤于谈判桌前。
  遗体被抬进陈家集三十九师团司令部时,天色已黑。专田盛寿手举蜡烛,目不转睛地久久注视着张自忠的面颊,突然悲戚地说道:“没有错,确实是张君!”
  在场者一齐发出庆祝胜利的山呼海啸声,接下来则是一阵压抑的静默与肃穆。师团长村上启作命令军医用酒精把遗体仔细擦洗干净,用绷带裹好,并命人从附近的木匠铺赶制一口棺材,将遗体庄重收殓入棺,葬于陈家祠堂后面的土坡上,坟头立一墓碑,上书:*大将张自忠之墓。
  就在当天夜里,当张自忠将军的遗体被国军的士兵抢走后,日军接到司令部“将张自忠遗体用飞机送往汉口”的命令,但为时已晚,只有坟头上的一方墓碑:*大将张自忠之墓。
  十八日上午,忠骸运抵快活铺,三十三集团军将士痛哭相迎。将军的属下含泪查看了张将军伤势,发现全身共伤八处:除右肩、右腿的炮弹伤和腹部的刺刀伤外,左臂、左肋骨、右胸、右腹、右额各中一弹,颅脑塌陷变形,面目难以辨认,惟右腮的那颗黑痣仍清晰可见。
  然后前方医疗队将遗体重新擦洗,作药物处理,给张将军着马裤呢军服,佩上将领章,穿高筒马靴,殓入楠木棺材。五月二十一日晨,六辆卡车从快活铺启程,护送张自忠灵柩前往重庆。
  沿途数万群众,挥泪跪拜祭奠。
  车抵宜昌,十万群众自发送殡,全城笼罩在悲壮肃穆的气氛中。敌机在上空盘旋吼叫,却无一人躲避,无一人逃散。张自忠灵柩在此换船,溯江而上重庆。二十八日晨,船抵储奇门码头。蒋介石、冯玉祥、何应钦、孔祥熙、宋子文、孙科、于右任、张群率文武百官臂缀黑纱,肃立码头迎灵,并登轮绕棺致哀。蒋介石在船上“抚棺大恸”,令在场者无不动容。后来人们说,蒋介石的办公桌从此就摆上了张自忠的遗像。
  张自忠将军死了,对于将军的死,如果我们归咎于凶手只一句:日本人,那就太轻巧也太机巧,淡化悲凉之雾成云霓;在“七七事变”后,将军留在故都含泪说:恐怕你们成民族英雄,而我成了汉奸了。这句话的沉痛,怕只有用血才能抵偿,这也就是为何一个上将军,只有在血与火的呐喊里一死才心安的内在的缘由吧,但死是容易的,赴死前他的身上有着怎样的隐忍与血泪,别人是无法筹算的,也无能筹算了。
  竹简,是青的,也是易朽的,血是红的,也是易褪色的,但由血书写的竹简却坚比金石,那上面的文字也就有了金声玉振之效了。对将军,对一切的忠勇的国殇者,也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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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血的头颅(1)
她把带血的头颅
  放在生命的天平上
  使所有的苟活者
  都失去了重量
  ……
  借用这首韩瀚描写张志新烈士的小诗,祭奠一个身首异处,头颅被寻找多年,桀骜不驯,集匪气杀伐气于一身的悲剧主角——赵尚志。从他留下的惟一一张照片看,他是那么瘦小,坐在人们簇拥的中间,如一个孩子,只有一米六二。你怀疑在深山老林,短小如他为何有那样的魅力,令那些同样桀骜的人叩首心折。
  天寒地冻,大雪弥望。
  记忆深处的赵尚志的舞台就该是这种氛围。那是独有的和英雄绝配的风雪中的肃杀和冷凝。还有狗皮帽子,脸上是永远抹不平的刀痕和沟壑。这是东北,是流民和背井离乡,是采金人、罪犯和土匪胡子混合的地域。东北的黑土向来匪气十足,而冲淡了别的柔弱,二人转的放浪,民风的强悍,喝酒的冲与方言的冲,是一种地域的沉淀和心理的品性。
  这是赵尚志无法逃脱的荒寒的氛围,不只自然也兼精神。在人们的心里,赵尚志的骨头是一个被悲剧的汁液浸满的人。在党内有人把他看作土匪和流氓无产者,身上有许多的毛病。因之,赵尚志被开除党籍两次,最后的一次是永远剔除出党,在他死后四十年才又恢复党籍。在当代人的心中,赵尚志是通过李娜的《嫂子颂》走到我们面前的。我也曾想追寻嫂子的原型。也许嫂子是电视剧的虚构,但我想在那些把国耻看成自己耻辱的普通中国人里,一定有很多的嫂子那样的人存在,嫂子的大脚和小手,虽然,赵尚志一辈子没有结婚成家。
  嫂子嫂子
  借你一双小手捧一把黑土 先把敌人埋掉
  嫂子嫂子
  借你一对大脚踩一溜山道 再把我们送好
  嫂子嫂子
  借你一副身板挡一挡太阳 我们好打胜仗
  噢 憨憨的嫂子 亲亲的嫂子 我们用鲜血供奉你
  噢 黑黑的嫂子 噢 黑黑的嫂子 黑黑的你
  在《周保中将军游击日记》里,特别是看到马老太太这个没有留下完整名字的女人的时候,我想到了那令人落泪的歌词:黑黑的嫂子,把敌人埋掉的黑土大脚和身板。后来在阅读其他抗联资料时,像嫂子一样的马老太太的面影才渐渐变得清晰,变得立体。
  抗联四军军长李延禄最早在宁安县拉队伍时,马老太太就成了抗属,陆续将三个儿子都送进了四军和五军。后来日本人攻进屯子,将屯子烧成一片白地,马老太太无家可归,自己也毅然地加入了二路军,和儿子们一起行军作战。这时马老太太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一九三七年冬,二路军主力在日寇围逼下破围西出,马老太太随着在五军当团长和营长的大儿子、二儿子一同西上,小儿子则留下来守护密营,同时保护随抗联队伍一同西上的一个山林队首领的女人。所谓山林队,说白了就是土匪。为了联合抗日,不让这支土匪队伍投敌,周保中和首领约好,让他带队伍和抗联的人一同突围,抗联则另派人留在原地保护他的押寨夫人。若有半点差池,抗联自会按破坏统一战线罪论处,枪毙。
  大军西行之后,日军在千里长途中极尽围追堵截。抗联的队伍恶战连绵,马老太太的二儿子在一次战斗中,为了掩护哥哥的队伍和同在队伍中的母亲,予敌阻击,牺牲在母亲的呼唤里。在这次战斗中,抗联的军人也和随军西上的山林队断了联络,而这时留在山里的马老太太的三儿子也同样陷入了敌之重围,与外界隔断了联系。

带血的头颅(2)
日本人天天搜山,扔下传单说周保中的二路军已全军覆没。三儿子和受他保护的匪首的押寨夫人独处一个山洞里,自忖不能脱身,彼此说了实话,原来这押寨夫人竟是匪首抢来的,一直想逃,都没有逃得出去。三儿子在长久的等待之后不见大军回还,以为抗联的人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就想带着押寨夫人逃回故乡去。逃跑并不顺利,但两人却产生了感情,做了夫妻,就像苏联的一部小说《第四十一个》写的一样。他们没想到的是大军却在这时回到了营地里,更没想到的是匪首并没有死,也回到了原地,来寻他的押寨夫人。
  这时的压寨夫人已有了身孕,凸起的腹部像纸包不住的火。匪首大怒,拔出枪要二路军执行自己的纪律,不然他就要翻脸,跑日本人那边去。这时,马老太太的大儿子马团长不待报告,就对三弟执行了纪律。等到周保中赶到,马老太太的三儿子已倒在了哥哥的枪下。在随后的日子里,马老太太的大儿子马团长,也在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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