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少两个修道士很晚才赶到这儿,此刻他们正在厢房角落里的篝火堆旁烤着火。簇拥在他们周围的是一群形形色色的人,耍魔术的、走江湖的还有当兵的。那个老修道士很快就与他们融洽地攀谈起来了,他大声地讲着一些笑话和乡下的诙谐语,不一会儿,围拢到这里来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读者们肯定已经明白那个年纪稍小的修道士就是迪克·谢尔顿了,他一来就坐得比较靠后一点,后来慢慢地越挪越远了。他的确是听得很专注,可是从不开口,从他那警惕的神情来看,他并没有留意他伙伴的说笑。
他那对左顾右盼的眼睛,一直观察着屋子里每一个进出口。他终于看到了一队人从大门走了进来,并斜穿过院子。为首的是两个裹着厚厚的皮大衣的贵妇人,后面紧跟着两个侍女和四个强壮的士兵。只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走进了屋子里,于是迪克悄悄地溜出了厢房,离开了那些无所事事的人群,紧紧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那个高个子肯定就是布莱克利夫人,”他心想,“不论布莱克利夫人在哪里,乔娜肯定也就在附近。”
四个士兵在门边停了下来,那两个贵妇人在两个侍女的陪同下,踏上了磨得十分光滑的橡木楼梯。迪克紧紧地跟在后面。天色已将近黄昏,屋子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每一个楼梯歇脚处的铁制托架上都插有一支点燃了的火把,在挂着花毡毯的长廊里,每一扇门的上面都点着一盏灯。迪克朝那扇敞开着的大门里面看了看,只见挂着花毡毯的墙壁和铺着灯心草的地板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她们已经走到二楼了,每到一个楼梯的歇脚处,那个身材矮小的年轻贵妇人,总要回过头来,亲切地对那个年轻的修道士瞥上一眼。但他却因为要竭力装出一副跟修道士身份相符合的严肃态度,眼睛总是看着下面,因而只随便瞥了她一眼,根本没有觉察到她已经留意到他了。到了三楼后,两个贵妇人便各走各的了,那年轻的妇人继续上楼,而年老的却带着两个侍女,走向右边的走廊。
迪克飞也似地爬上楼梯,躲在墙角里,探出头来,死死地盯着这三个女人。她们既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只是继续沿着走廊走去。
“这太妙啦,”迪克心想,“只要我能知道布莱克利夫人的寝室在哪儿就行了,不过如果我不能找到哈奇太太让她透露点情况的话,事情还是不好办。”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吓了一大跳,并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但他很快就止住了。他急忙转过身来,一把扭住了袭击他的人。
他发现那个被他粗鲁地扭住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身材矮小的穿皮大衣的年轻姑娘,这倒使他觉得有些尴尬了,而她也大吃了一惊,吓得面无人色,在他的手中直哆嗦。
“小姐,”迪克放开手,说道,“请您多多包涵!我的后脑勺可没长眼睛啊,我敢发誓,我并不知道您是一位小姐。”
女孩子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过此时她并不那么害怕了,而是觉得十分惊奇,不一会儿她又变得有些怀疑了。她面部表情的变化全都被迪克看到了,因而,他对自己在敌人家里的安全感到有些担心。
“美丽的小姐,”他故作镇静地说道,“请您让我吻您的手,以此表示您已经饶恕了我鲁莽的行为,然后我就马上离开。”
“你是一个奇怪的修道士,年轻的先生。”年轻的姑娘敏锐而大胆地直视着他的脸回答说,“现在我已经没有刚才那样惊慌了。听你说话的口气,根本就不像个出家人。你到这里来干吗?你为什么穿着这样的衣服亵渎神灵?你到这儿来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你为什么要像个小偷似的跟在布莱克利夫人的后面?”
“小姐,”迪克说道,“我恳请您相信,我并不是个小偷。虽然我到此确实是怀有几分敌意,但是对于美丽的小姐们,却没有丝毫敌意,因此,我恳求您完全信任我,不要为难我。真的,美丽的小姐,如果您声张出去,如果您高兴这样做的话,只要那么叫喊一声,把您看到的都说出去,那么,站在您面前的这个可怜的绅士就死定了。不过我相信您不会这样残酷的。”迪克一边补充一边用双手轻轻地握住了那位小姐的手,并用温文尔雅充满崇敬的神情凝视着她。
“这么说,你是个探子,是个约克党人喽?”姑娘问道。
“小姐,”他回答道,“我的确是个约克党人,而且也有些类似探子。不过我这次到这里来的目的,肯定将打动您善良的心,得到您的怜悯和关心。我来此并不是为了约克党或是兰开斯特党,我愿意将我的生命全都奉献出来,由您处置。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我叫……”
他刚说到这里,姑娘的手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同时又迅速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什么危险,便一把将年轻人拉住,使劲往楼上拖去。
“嘘,”她说,“快上来,有话待会儿再说。”
迪克莫名其妙地被她拖着上了楼,又急匆匆地沿着走廊走了一会儿,然后被推进一间房里,这问房子与其他的房间一模一样,火炉里也燃烧着一根烧得很旺的木头。
“现在,”年轻的小姐逼他在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然后说,“你给我坐在这里;乖乖地听从我的吩咐,你要明白,你的生杀大权可是掌握在我的手里,是死是活我会视情况而定。你瞧瞧,我的手臂都让你给弄伤了,可你还说你不知道我是个女孩子呢!要是你知道我是个女孩子的话,可能早就拿皮带抽我了!”
她说完这话,人便飞也似的冲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迪克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发愣,根本没弄明白自己现在究竟是在作梦,还是清醒着的。
“拿皮带抽她!”他重复道,“拿皮带抽她吗?”此时,那天傍晚在森林里的情形又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仿佛又看到迈齐姆蜷缩成一团以及他那哀怜的眼神。
但他马上又想到了目前自己所面临的危险。这时,隔壁房间里传来一阵声响,似乎有人在走动,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声音仿佛就在附近,然后是一阵裙子的窸窣声和脚步的嗒嗒声。他侧耳细听,发现墙上的一排花毡毯在移动,没多久就听到了开门声,门帘一分开,只见乔娜·塞德莱手里托着灯,走进了房间。
她浑身穿着一件适合冬季和下雪天穿的长袍,衣料质地很好,颜色虽然很深,但很和谐。她头上的发鬓,盘织得像一顶皇冠。真没想到,原来那个瘦瘦小小、怪模怪样的迈齐姆,现在长高了,已经出落得像棵含苞待放的嫩柳。她轻盈地掠过地板,好像根本没有动过脚似的。
她从容不迫、不慌不忙地举高灯盏,然后审视着年轻的修道士。
“你为什么到这儿来,兄弟?”她问道,“毫无疑问,你是走错路了。你找谁?”她一边说一边把灯放到了钉在墙壁上的托架上。
“乔娜。”迪克叫道,然后他的声音哽咽了。
“乔娜,”他又喊了一声,“你说过你爱我,虽然我是个大傻瓜,可是我还是相信这是真的!”
“迪克!”她喊了起来,“迪克!”
紧接着,使小伙子感到惊讶的是,这个美丽而年轻的高个子姑娘,向前跨了一步,用两只胳臂一下搂住他的脖子,使劲地吻起他来。
“哦,你这笨蛋!”她说道,“哦,我亲爱的迪克,你要是能看到你自己的样子就好了!哦!”她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你被我弄得不成样子啦,迪克,你脸上有些地方的油彩被我擦掉了。不过,还有办法补救。只是,迪克,我怕是无可奈何了,我恐怕必须和肖尔比男爵结婚了。”
“已经决定了吗?”小伙子问道。
“就在明天正午以前,迪克,就要在修道院的礼拜堂里举行婚礼,”她回答说,“明天,不论是约翰·迈齐姆或是乔娜·塞德菜,都不得不接受这个悲惨的结局了,哭泣毫无用处,否则,我会把眼珠都哭出来的。我拼命地向上帝祈求,可上帝却对我的祈求皱起了眉头,哦,迪克,我亲爱的好迪克,除非你能在天亮以前带我离开这座房子,不然的话我们只能互相亲吻一下,然后说‘永别了’。”
“不,”迪克说道,“我绝不这样,我决不说这几个字。虽然,这可能是一件已经毫无希望的事情,可是,乔娜,只要我们都还活着,那就还有希望。而且,我敢发誓,我一定会取得成功的。你瞧,在我见到你之前,我不是一直紧紧地追随着……我不是已经召集了我的伙伴们,并冒生命危险殊死搏斗吗?现在,我终于见到你了,你是全英格兰最美丽、最端庄的姑娘,你说我会改变我的初衷吗?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我也必定赴汤蹈火、勇往直前!即使路上有什么拦路虎,我也一定像撵耗子似的把它们通通撵跑。”
“哼!”她冷冷地说道,“你说这么一大堆好听的话,只不过是因为我换了一件天蓝色的长袍而已。”
“不,乔娜,”迪克申辩道,“可不是只因为这件长袍。小姐,以前你不也是乔装过的嘛。现在,轮到我乔装了。而且,你自己也看到了,我这身装扮不是很可笑,很像个十足的傻瓜吗?”
“哦,迪克,你看上去的确像个傻瓜!”她微笑着回答说。
“可不是,”他得意洋洋地回答道,“那回你在森林里,不也与我现在的情形很类似吗,可怜的迈齐姆。说实话,那时候你还完全是个可笑的小毛孩,可现在已经大不一样啦!”
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滔滔不绝地倾谈着,彼此相视而笑,目光不断传递着切切的爱意,谁也没有留意时间正在飞逝而去,他们很可能会就这样度过整个晚上,但没过多久,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只见那个年轻的矮个子姑娘,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
“天哪!”她嚷道,“你们弄出了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