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村庄(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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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灭的村庄(上部)-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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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太隆重了是断断行不通的。这于公于私、与情与理都不好把握。

  振富曾向酸杏讨教过,问咋样办理才好。

  酸杏也拿捏不准,再加上重孝在身,没心思考虑周全,就一推二六五,说你看着咋办好,就咋办,别弄出差错就行哦。

  这话等于没说,更让振富犯了愁。

  振富想疼了脑仁儿,终是没有拿出个完全之策。他忽然想到了木琴,暗自道,这女人文化高见识广,从她接手妇女生产组,到自发组织工间文艺宣传,再到全公社典型推广,一直到公社任命为多年无人能拾起的妇女主任,在这一系列的变故中,处处显示出她高人一筹的胆识和魄力。看来,这事要想稳妥,必须找她商量一下。

  于是,他急慌慌地跑到村外,找到正忙着指挥社员整理耕田的木琴,拽到无人处,悄悄地与她商量这丧事的操办规格和掌握尺度。

  木琴就笑,说,振富叔,你不是赶鸭子上架难为我吗,我哪儿懂村里的习俗呀。

  振富严肃地道,你可不能这样讲哦。虽是不懂习俗,可这政策上的事,你能拿稳呢。再者说,咱商量的意见,也就是村集体领导的意见,对内对外都能讲得通呀。

  木琴见振富一本正经的样儿,知道不是找她随意闲扯来的。她沉思了好一会儿,回道,你看这样好不好,上级要求简办丧事,咱就简办丧事,坚决执行上级的政策。不过呢,老人的丧事也不能太潦草了,全村人都憋着劲儿地要好好送走老人,这份热热的心肠也不能冷了,都是众人的一片心意呀。白天除留下几个帮忙执事的人,其他劳力该上工的上工,该干活的干活,不用都聚在村里,窝工儿碍事不说,影响也不好。夜里,想去尽尽孝心的,就可意地去,就算整夜整夜地呆在灵屋里,也没啥大不了的。丧事的礼仪程序还是按老规矩办理,就是别太张扬了。一些拿不到台面上的习俗,就躲避着人眼悄悄地搞些。动静大些的程序,能减缓的,就减缓些,尽了心意也就行了。下葬的时辰,最好选在中午工休的时候,愿意去送老人最后一程的,去多少也没关系,等于为老人开了个隆重的追悼会,造不成什么负面影响。这样,对上级对村民都能有个好交代。振富叔,你看呢。

  振富频频点头如鸡啄米,说你的意见妥帖,与我想的一模一样呢,咱就这么办咧。

  振富急急地跑回来,对酸杏讲了,并一再说自己替酸杏思前想后地推敲了好半天,觉得这样办理最妥当,问酸杏的意见。

  酸杏听后正中下怀,连声道,好,好,就这么个法子办理,叫你费心哩。你的这份情意,我可永远装心里咧。

  这桩表面看来积极响应上级号召革除封建陋习勤俭节约办理的丧事,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地按照老传统老习俗来办理的。尽管场面小了很多,也不很热闹,但所有的礼仪程序基本没有走样儿。

  按山里的习俗,人死入殓后,就停摆在灵屋里,停放三天,整日烧纸不停香火不断,时时接受前来吊唁人的祭拜。死者的娘家亲戚本门等一干人,要在停灵的两个整夜里,老老实实地蹲坐在灵屋里守灵,与死者为伴,共同陪伴她度过阳世里的最后时光。

  孝子贤孙们要每天分早、中、晚三次送汤儿,也就是给故去的灵魂送饭吃提水喝。活着的人要吃要喝,死了的人当然也要吃饭喝水。

  所谓的汤儿,就是用小米煮得半熟的清汤水,舀进一个窑罐子里,送到村后北山脚下的一块空场上,再将清汤儿洒在地上,意为这汤水在地上形成了一条滔滔大河,挡住了死者回家的道路,今后只能在阴间的土地上四处溜达了。

  这块空地原来建有一个土地庙,早些年间“破四旧”时,已被荡为平地。但在村人的心目中,这里仍然是能呼风唤雨保佑家人安康的土地神祗安居之所。

  据说,人死后,那剥离肉身的魂魄一时无处安身,就暂时寄居在土地爷那儿,待三日内送来赶路的盘缠,也就是路费什么的,就要或是骑马或是坐轿地到泰安地界的冥府里去报到,申请再次下世投胎的事宜。

  这送汤儿也是有讲究的。

  第一次送汤儿,要先指路,意思是告诉死者,你已经不是活人了,成了阴间一鬼魂,以后要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劳动,并按时接受儿孙们的拜祭。

  指路的队伍由死者的叔伯娘婶、亲戚近门、孝子贤孙等一干人组成。孝子们要一律身穿白色长袍大褂,头顶孝帽腰捆麻绳,光赤着脚丫或穿着麻秸打就的草鞋。随行的人,是本家的只戴孝帽,是亲戚的既戴孝帽又腰系孝带,长长地摆成一支队伍,孝带飘舞地一路行来,聚到土地庙前的空地上。

  这时,主事的人便拿过一根梢头上绑着一束香的扁担。死者长子接到手里,站到一只杌子上,向西南方向高高举起,嘴里大声喊道:娘,西方明路,苦时用钱,钱上安身。这绕口令儿似的话句,要一连喊叫三遍才行。

  指路时是不准哭号的,一哭就会把死者哭迷糊了,还以为自己仍是喘气的活人呐。这样,便会无端地生出事故,弄出些动静来,俗称显灵,会吓着活人的。

  指路过后的正式送汤儿,必须叫孝子们可着劲儿地哭号,以此炫耀死者生前熬下的一大家子人有多么壮大,气势有多么宏大,人气有多么旺盛。

  酸杏娘的送汤儿场面,本应宏大热闹的。按振富的原先设想,全村的人可能都会来参加,再加上外村前来奔丧的人,保守估计也得几百人。但是,讨了主意的振富绝不会傻到为显示自己的能力和本事,连上级政策与社会影响都不顾的地步。他把送汤的队伍减了又减,只剩酸枣带了酸性女人及几个侄子侄女儿,也不哭号,也不张扬,借了灵屋里的哭声,偷偷地去,悄悄地回。

  这指路,本应是长子酸杏的事。但每到这时,他都借故躲到了外面,假装不知不晓,不闻不问,任由二弟酸枣带着贺家人闹腾去。

  守灵的第二天傍晚时分,要送盘缠。就是给死者送上大把大把的路费,好让她骑马坐轿跋山涉水地去泰安冥府报到挂名,以便争取早日安排自己下世投胎。

  这个场面要十分隆重,连同下葬那天在村头摆路奠一样,是全部葬礼中最大的看点。这个时候,前来奔丧的宾客,也就是死者的闺女、女婿们是鼎鼎关键的人物。他们要在土地庙的空地上,一个个地单兵教练,逐一对了纸糊的灵位磕头拜祭。这磕头的名堂花样繁多,有一揖三叩,就是作一个揖叩三个头,还有什么三揖九叩、四勤四懒叩、大奠叩、小奠叩、三八二十四拜等等。此时,宾客就会叫人们任意地摆布过来,再摆布过去,成为品头论足的对象。聪明的人就愈加谨慎小心,循规蹈矩,以期留下好的印象,让围观的人赞叹一回。稍微犯糊涂的人,心意不专,敷衍应付了事,就会被评得一塌糊涂,留下一生的把柄,让人饭后茶余作笑谈,以至几十年过去,这坏印象也消除不了。 

  鉴于当时情况特殊,上级政策不允许,振富在与酸杏商量了后,将这一程序进行了改动。闲杂人员一律不准前去围观,宾客中也只叫酸杏娘的亲弟酸杏舅去把关验看。仍然由酸枣带了酸杏女人等至亲贤孙几个人去,烧了纸,磕了头,又悄没声地急忙赶回,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此时的酸杏依然躲了出去,见送盘缠的人完了事,即现身灵院,招呼宾客前去开席,并一再道歉说,原本想按老规矩,把娘的丧事办理得清清楚楚,可是国家有政策有条文,不准再搞这些乌七八糟的封建迷信,咱得听党的话,与上级保持一致呀。

  众宾客都说,理解呀,理解呀,俺村死了人,也就是由大队在上工集合的时辰,把人归拢到一块儿,说几句话,就算开了追悼会啦,随后埋了也就完哩,哪有这里板正儿呀。

  酸杏连声应道,就得这样办,就得这样办哦。

  本来这样煞费苦心地安排调度,不会有任何的闪失和纰漏。但是,天有不测风云,酸杏们天边儿里也没料到,出殡的前一天夜里,竟然发生了一件令人无法解释的意想不到的变故来。

  这一变故,不仅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也给杏花村未来的日子带来了深远的影响,成为木琴日后奋勇抗争的主要对手之一,并让酸杏为此付出了一生中最惨痛的代价。

  晚饭刚过,外面一片漆黑,空气里流动着浓重的湿气,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宾客们正坐在东院酸杏家的堂屋里,吸烟喝茶,天南地北地调侃闲扯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奇闻轶事。主动来帮忙的妇女们,淌水似的在院里屋外来回穿梭个不停,收拾碗筷盘碟,顺带烧茶续水。

  起初,谁也没有在意金莲的异常举动,依然各自忙着自己手中或嘴上的事。金莲本应在锅屋里烧火的,不知啥时候,也进到了西院的灵屋里。

  灵屋里坐满了外来的亲戚和本村想要守灵的人,都在热火朝天地拉呱说事,追悼老人无人能比的高尚品德和不平凡的人生经历,也顺便相互攀亲结友,共诉衷肠。

  正热闹处,棺椁后头的阴影里,竟悠悠地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哭声。那哭声抖颤,纤细又苍凉,直钻耳鼓,刺激得人们头皮发麻儿发根倒竖儿。

  屋内的喧闹声顿时杳无踪迹,棺椁上的一盏煤油灯摇摇欲熄。昏暗的灯光映射在人们模糊的身影上,忽明忽暗,愈显出灵屋内的恐怖诡异。像是有一阵凉风随哭声轻轻旋起,瞬间刮到每个人的面前,使人不自觉地打个冷颤儿,心里惶惶地,有一种迅疾拔腿逃离的强烈欲望。

  仗了人多势众胆大心齐,众人都极力按捺下欲逃的冲动,迅速查找到了哭泣的人,就是人不知鬼不觉蓦然出现在灵屋里的金莲。

  在此之前,金莲一步都不曾跨进过西院的门槛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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