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地产商的使命是利润,为了追求利润,就要给富人盖房。穷人的房子让政府去管。我给富人盖的房子越多,缴税就越多,穷人就越得益。对此,张维迎也出来支持。他在此之前还曾表示限定最低工资会伤害经济的发展。
情绪化地否定这些人的理论,无益于澄清理论上的是非。这些人所依据的,实际上是一种通俗的亚当·斯密的市场经济理论:一个健全的市场经济,能够使一个人在追求个人最大利益的同时贡献于社会。比如,你给富人盖房,赚了大钱,就会缴更多的税,而且还给许多人创造了就业机会。所以,企业不要奢谈什么道德责任,而要首先追求经济目标。最近刚刚去世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弗里德曼,也是这方面一个最有力的发言人。
这派人错在哪里?他们错在把市场经济从一个原则发展成一个迷信。要知道,市场经济的理论,本来具有强烈的反乌托邦的色彩,即不相信有一个涵盖一切的完美制度,使大家通过服从这个制度的原则而实现自己的最大利益。市场强调的是多元性。而这些迷信市场经济的人,则把市场经济构造成了一个乌托邦式的设计。好像世界上真有那么一套完美无缺的市场法则,你只要跟着走,想办法赚大钱,就不用操心什么道德不道德,因为在这个规则之下赚的钱最终都是有益于社会的。
但是,稍微复杂一些的经济学家就知道,完美的市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也永远不可能存在。任何经济,只能在不甚完美的市场中进行(比如有什么“信息不对称”等等)。我们所能做的,是使市场逐渐趋于完美,但永远不可能达到完美。自信能构造出完美的市场经济的人,和那些相信社会工程的人已经没有本质的区别,我不妨将之称为波尔布特式的市场经济。
一个不完美的市场,自然会产生种种不公平的竞争结果。有的时候,当这种不公平的结果出现时,我们甚至无法通过现有的对市场不完美的知识来对之进行分析,只能根据基本的道德原则对之加以修正。当你把一个不完美的市场描述成完美的,并拒绝根据道德原则对其产生的不公正进行修正时,你就等于给种种社会不公平以合法性。
亚当·斯密对这一点有充分的了解。人们对亚当·斯密最大的误解,是误以为他把人都看成是自私自利的动物,所谓市场经济,就是迎合这种自私自利的本能,创造一种制度,让人在追求私利时也造福社会。这纯粹是一个市场乌托邦。要知道,亚当·斯密是一位经济学家,更是一位道德学家。他在《国富论》之外另一本重要著作就是《道德情操论》。他主张政府不干预经济,让个人在自由放任的经济中竞争,一个重要的理论前提,就是他相信个人有基本的道德自觉,你给他们自由,他们就会自觉向善,所以用不着政府来管闲事。如果把这个预设改变了,把人都看成是自私自利的动物,没有道德目标,那么亚当·斯密说不定就会要求政府以道德的目标干预经济过程了。
其实,在这种自由放任的经济中最成功的企业家,从卡耐基到巴菲特和盖茨,都殊途同归地认识到这一点。从他们所能认识的市场经济法则上看,他们当然认为他们的财富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从道德原则上看,他们都不认为自己有独享这些财富的权利。在他们那里,资本有强烈的道德使命。
最低工资、对穷人的医疗救助等等,从已知的市场原则来分析都未必说得通,但也都融入了世界最成熟的市场经济体制中,对维系这些社会起了不可低估的作用。这充分说明市场原则的有限性。市场经济的乌托邦主义者们则认为,他们能够构造一个完美的市场原则,而且这个原则应该是我们社会的主要原则或者唯一的原则,一切都要照这个运行。当市场派走到这一步时,他们对市场的信仰,就变成了对社会工程的信仰。看看二十世纪血淋淋的历史就知道,当有些狂人觉得自己能够为社会制造一个完美无缺的体制,并成功地强制社会牺牲一切来服从这个体制时,人类的大悲剧就会开始。
我们需要市场,需要深化市场的改革。但是,我们同时相信,人类的道德原则和价值观念,是比市场规律更高的正义。这种正义,也是我们用来不断修正不完美的市场所创造的社会不公平的依据。
张五常凭什么给中国的老百姓定工资?
在美国因涉嫌经济犯罪而被全球通缉的张五常,躲在国内不敢外出,却不时小露峥嵘,成为主流经济学家的一面旗帜。如今他又跳出来,高呼所谓中国贫富分化过大之说是“胡说八道”,是世界银行和“很多好事之徒给做出来的”。接着他就具体举出了例证,证明失业下岗的大多是活该:“很多人不是被老板炒鱿鱼,而是他自己炒老板鱿鱼。一家公司每年只有20%工人流失就是很好的了。我的一个朋友在东莞开厂,软件企业,一年会有50%的工人流失。”“假如一个人真的想要找工作的话,你找到一个月600块钱的一份工是没有问题的。你去东莞找,马上就有。”
主流经济学家如今已经是既得利益集团的代言人。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张五常的朋友在东莞开公司,希望给工人600元的工资。工人一半跑了。张五常义愤了:放着600元不要,还有脸喊穷!他的这种经济学理论,实际上是在为自己的哥们儿拉夫呢。
张五常口口声声市场经济,从亚当·斯密、弗里德曼,一直讲到*。归根到底一句话:“你想要社会有进步,一定要鼓励每个人发挥个人所长。”那么,我们就从这句话所揭示的理论讲起,帮助张五常理解一下,为什么那么多工人不愿意领他开的600元。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道格拉斯·诺思对所谓“鼓励每个人发挥个人所长”的市场经济制度有一段精彩的归纳:当一个人能从其经济活动中获得的“个人回报率”接近社会从同一活动中获得的“社会回报率”时,经济运行才最有效率。当“个人回报率”远低于“社会回报率”时,个人就不会努力为社会创造价值了,个人的闲暇时间也就升值了。
把话说得再白一些,当一个人对社会作出贡献时,他能立即从这种贡献中按正当比例分得“红利”,那么在利益的激发下,许多人都会争先恐后地造福于社会。如果取消这种红利,或者只奖赏很小的红利,和其对社会的贡献远不成比例,人们就宁愿闲着不干事。
这一理论,其实一直被主流经济学家们所拥抱。他们认为企业家创业不容易,必须从他们的贡献中分得红利,否则就无法鼓励最优秀的人来当企业家。对此,我完全拥护。但是,下面就是我和这些主流们的分歧。主流经济学家们认为企业家改变了中国,小民百姓多属于一个月领600块的跟从者。所谓“个人回报率”接近“社会回报率”的理论,只对企业家适用,对小民百姓则不适用。我则认为,同一理论,对任何人都适用。工人为什么从工厂跑掉?为什么日本工厂里的工人不跑?美国工厂里的工人不跑?因为在人家那里,工人到工厂上班,他们从这种活动中得到的“个人回报”和“社会回报”是接近的。在中国,工人去上班,如果拿600元的月薪的话,能养活自己就不错,根本无法照顾家庭。他们从自己的劳动中得到的“个人回报”,和他们所创造的“社会回报”(即对社会的贡献)相距太远。所以人家才会跑掉。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张五常这位自称有资格获得诺贝尔奖的经济学家真搞不懂吗?
张五常还说:“北京有很多智囊……要搞什么福利制度,搞三搞四,又搞什么最低工资,还有什么反垄断法。”那么请问,现在哪个发达国家没有福利制度?没有最低工资标准?没有反垄断法?以美国这个没有全民医疗保险,福利最少,最讲究自由竞争的西方发达国家为例。其社会安全(Social security)、医疗保健(Medicare)、医疗补助(Medicaid)这三大“福利”,就占去了联邦政府财政收入的36%,达到万亿美元,与中国的国民经济总产值已经相距不远。相比之下,在伊战打得正酣,军费猛增之时,国防开支才占政府财政的20%。最近众议院以315对116的压倒多数,通过了法案,要求在两年内把最低工资从每小时美元提高到美元。再看看反垄断法,从比尔·盖茨到希望互相就奖学金问题达成协议的大学,都要受其约束,接受调查。如果没有反垄断法,如果市场被几个像张五常那些只肯给工人600元的朋友所垄断,还怎么自由竞争?
看看中国近四分之一世纪的经济起飞就知道:中国的财富翻了几倍,靠的是劳工们辛辛苦苦制造的衣服、鞋袜、玩具……但是,我们并没有造就世界一流的企业,没有世界一流的名牌。这说明,目前中国的经济成就,主要是劳工的血汗,不是企业家的创意。否则就无法解释这么大一个经济体没有世界一流企业的现象。但是,这些为中国的经济奇迹立下首功的劳工们,“个人回报率”太低,权利太缺乏保障。这是中国当今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我在《中国不能永远为世界打工》和《草根才是主流》两书中反复强调:一个国家的经济起飞,最终不能靠几个暴发户,而必须靠保证普通百姓的基本权利,使他们能够因为自己的努力而从经济发展中得到正当的回报。中国的经济起飞起点低,刚刚从饥饿中幸存下来的老百姓,对“个人回报”的要求并不高。他们愿意拿比别人更低的工资而更努力地工作。中国的经济发展,实际上搭了他们这种工作伦理的便车。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谁也不能永远坐车不花钱。中国的百姓看到了身边的变化,看到了社会积累的财富。他们开始寻求自己正当的回报。像张五常这样的老爷们,该给自己的车夫付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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