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狂欢-数字时代的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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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狂欢-数字时代的交往-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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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根本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吃由名厨主理的菜(我们偏偏又称之为“副食”)。甚至我们到那里也不是为了吃菜,而是为了“吃”一种“在那里吃”的感觉。甚至我们也不是为了自己才去“吃”这种感觉,而是为了在“吃”的时候或吃之后被“他们”注意,或者说是因为“他们”认为我们这样“吃”才有价值而去“吃”。

    我们以这种方式“吃”的那种抽象的食物才是我们希吃的真正“主食”。

    我们的绝大多数行为,都不再是个人行为,而是一种或显或隐的与“他们”交往的行为,或者说是以相当高的代价被“他们”接纳的行为。

    5.3 “娼妓化交往”

    这种与抽象、陌生的他者(抽象、陌生到我们不知道也不必要知道这“他者”是谁)交往方式是一种什么样的交往方式呢?联系到麦克卢汉的有关论述,我们可以把这种交往行为称为“娼妓化交往”。嫖客与妓女的关系相当典型地体现了这种交往行为的特征。它至少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这是一场奢侈、非份的交往。

    二、这是完全抽象、陌生的个体因而是毫无个性(我说的是文化、社会角色上的而非纯身体上的个性)之间的交往。对于嫖客来说,妓女可以抽象到只是一个能给予他一时的性满足的女子;对于妓女来说,嫖客可以是一个抽象到手里带着钱的任何男人。简言之,嫖客与妓女互为“他们”。

    三、与上一个特征相联系的,是这种交往在内容上的低级性。这是男性与女性之间的最低限度的交往。在这种苟合式的交易中,心安理得的背后隐藏着相互蔑视和自我蔑视。

    四、由于它是最低限度的交往,所以无所谓胜任不胜任,性无能者也可能成为嫖客,所以它具有通俗性和普适性。

    五、与通俗性和普适性相联系的,是快速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以上特征之外,这种交往的最重要的特征是它的“大批量复制”的特征。娼妓化交往行为的最大特点是对象的非唯一性。娼妓要成为娼妓,就必须把自己的行为方式等同于机器——以相同的方式高效率地提供同一种服务的“性机器”。

    麦克卢汉在专论照片的文化意义时,把照片称为“没有围墙的妓院”。照片与绘画的重要区别在于前者是可以大量复制的。他指出:

    照片使人的形象延伸并成倍地增加,甚至使它成为大批量生产的商品。影星和风流小生通过摄影术进入公共场合。他们成为金钱可以买到的梦幻。他们比公开的娼妓更容易买到,更容易拥抱,更容易抚弄。大批量生产的商品一向带有娼妓的属性……工业化时代的生产表现为大批量、高效率的机械复制性。因此我们也可以把它称之为以“中心化机构”(工厂、企业、传媒中心)为基地的生产和交往方式的娼妓化时代。麦克卢汉认为,照片这种娼妓化的图像的根本特征还不是它的可复制性,而它的贫乏性和欺骗性。“说‘摄影不会撒谎’,反而只能突出以它的名义所进行的许多欺诈。”任何照片都只是把人和事物的瞬间形象从它的连续性的整体形象中抽取出来,并让它来充当整体形象。一个人很难在生活中持续地按时尚和俗见的要求“搔首弄姿”(在这个词的本来意义上和比喻意义上),但照相机却能将他的“搔首弄姿”固定下来,把某种表情、姿态化作永恒的表情和姿态。

    同样,娼妓化交往方式在其表面的奢侈背后,隐藏着惊人的贫乏。梭罗把那些总是与“他们”生活在一起而不愿与自己生活在一起(与“孤独”这个最好的伴儿在一起)的“他们”称作“穷汉”。“他们”与许多“他们”交往过,但没有结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更重要的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结他自己。“他们”和“他”都是纯然抽象的不明之物,因此“他们”和“他”都没有记忆,或者说有一堆稀里糊涂的、不配称为记忆的记忆。“他们”接了很多很多“客”,或者被作为“客”接了很多很多次。“他们”如此过了一年或十年,但这一年或十年是怎么过来的,“他们”是没有概念的。如同一个售货员没法记起她或他一年当中接触的成千上万个顾客中的某一位,也如同每一个顾客没法回忆起他一年来或十年来他所接触的众多的售货员。“他们”记忆中只有一大堆根本说不清楚的“他们”。

    这些人在生活中同时体验着什么叫津津有味和乏味难耐。

    一方面,他们感到“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每一天,他们都在接受着各种感官刺激,并在这种刺激中感受到某种滋味。每一天,报纸、电视都向他们提供着常新的内容,每一天,都会有新的流行歌曲、新的时装、新的明星、新的……出现。

    然而另一方面,他们又或显或隐地感到,“太阳底下没有新的事物”。每一种新的东西都是早已见识过的东西的花样翻新,五花八门的新鲜事看起来、听起来、享受起来都让你有似曾相识之感,都不过是早已出现的东西以固定的周期作“永恒轮回”。像走马灯一样的生活初看起来异彩纷呈,但你不久就会发现作“永恒轮回”的走马灯的骗局,或者至少对于它的彩纷呈开始感到麻木。富人和穷人说到底是过着两种样式不同的穷日子的人。由此我们想到了梭罗对于两种表面不同而实质同一的文盲的“区分”(其实是将二者等同):

    我们是愚昧无知、不学无术的文盲;在这方面,我要说,两种文盲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一种是完全目不识丁的小市民,另一种是已经读书识字了,可是只读儿童读物和智力极低的读物。……我们真是一些小人物,在我们智力的飞跃中,可怜我们只飞到比报章新闻稍高一些的地方。

    依此类推,我们可以“区分”出两种乐盲——会唱和不会唱流行歌曲的乐盲,“区分”出两种性压抑者——没有当上和当上了嫖客的性压抑者,等等。

    由于“乏味”就是缺乏刺激感知器官的对象或内容,乏味感总是意味着层次不一的孤独感,即对于无人陪伴状态的意识,所以乏味感与无聊感是同一回事——一种无交往状态。

    “闲话无聊天天聊”,懒惰、平庸成性的人选择了随便聊聊的交往、交流方式,用于消除他们的无聊感。

    在闲聊中,闲聊的话题既不让人无话可说,又不给从事这种交往、交流的人造成压力和紧张。在这个原则的框定下,所聊的话题只能是人与人之间的最低限度的最低限度的、属于长舌妇的话题,如同嫖客与妓女之间能做的只能是男女间最易进行的“交往”。事实上,从交往、交流的角度看,长舌妇与妓女是同一回事:妓女以性行为来“闲磨牙”,长舌妇是以闲言碎语来“卖笑”。

    5.4 按摩与麻醉

    我们已经指出,资本主义的工业化生产方式就是各种“中心化机构”以高效率的机器进行的大批量复制。在这一总体背景下,长舌妇的闲聊也被产业化,即被纳入机械复制模式中进行生产。大众传媒业就是产业化的长舌妇闲聊业--大众传媒界的从业者不过是显得体面一些的职业长舌妇,是处于“闲聊”状态的人们的帮闲,即昆德拉所说的“传媒小丑”。

    由“长舌妇”我们很自然地想到了麦克卢汉对于媒体的定义--“人的延伸”。非职业和职业的“长舌妇”都是人的正常的“体型”发生畸变后的人。他们不仅是舌头得到延伸的“长舌妇”,他们(尤其是现代社会借先进的交通和通讯技术之助的职业长舌妇)的眼睛、耳朵、腿脚都成为“千里眼”、“顺风耳”和“飞毛腿”。然而,“延伸”并不必然意味着福音。正如前面已经说过的,每一种扩张、延伸都同时意味着萎缩和“自残”。现代通信技术使人成为了长舌妇、千里眼、顺风耳、飞毛腿,同时也使真正的人销声匿迹--难见真的人。人成了徒具人形的东西,如同圣经里所说的种种神像雕塑:

    他们的偶像,是金的银的,是人手所造的。

    有口不能言,有眼不能看;

    有耳却不能听,有鼻却不能闻;

    有手却不能摸,有脚却不能走;

    有喉咙也不能出声。

    谁也不会承认自己是没有感觉,没有思想,徒具人形的木头人和石头人。正如能读言情小说的决不会承认自己是文盲。事实上,大众时代的人与木头人、石头人之间的差别仅仅相当于梭罗所说的两种文盲之间的差别。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是有感觉,有思想的。

    每一天我们都接受着各种信息的刺激,并作出相的反应:以色列与巴勒斯坦人又打起来了,查尔斯王子与戴安娜王妃离婚了,克林顿和叶利钦连任总统了,最激动人心的是,戴安娜王妃与她的新男友遇车祸双双身亡了……对这些我们都有自己的感触,有自己的见解。我们每一天都有喜怒哀乐忧思惧,每一天都有怀疑、争论。在每一天的广播中,总是有许许多多的人为亲人的生日、友人的新婚点播歌曲,鲜花店、礼品店、歌舞厅的生意如火如荼,这表明人间自有真情在。越来越多的人腰间挂着可以用来“随时随地传信息”的BP机和“大哥大”,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各种节日里,我们与远在千万里这外的亲人分别坐在电视机前同时收看着同一场节日晚会,电视一打开,天涯共此时,“荧屏连着我和你”……这表明人人与之间的交往、联系更加密切。

    读过鲁迅小说的人大概都不会忘记这样的描写:“她的眼睛间或一动,表明她还是一个活物。”如果将这句话推而广之,我们可以说,我们常常稍稍对外界有所反应,表明我们还是一个活物。我们很难说一个高度近视的人是一个瞎子,同时我们也很难说他不是一个瞎子,正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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