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狂欢-数字时代的交往》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孤独的狂欢-数字时代的交往- 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严格地说,电脑更像是“门”(Gates,音译为“盖茨”,这正好就是发明Windows的那个人名字)而不是窗户。它不是让你在房间里看窗外的景象,而是让你“走出”房间,走向户外,甚至走向整个世界。因此也可以说,电脑这个“窗口”使你的房间如同一个“港口”而不是一口井。从这个“港口”出发,你随时可以以最快的速度驶向你想去的地方。你从中得到的欢乐决不可与井中之蛙--从前坐在电视机前的你--在“观天”时体会到的欢乐同日而语。

    五

    虽然你是孤身一人航行在这个“大海”上,但你并不是孤独的,因为“大海”本身就成了你的最好的伙伴。《百年孤独》中,主人公奥雷连诺的父亲曾经如痴如狂地从事科学探索。马尔克斯是这样描述他的:

    当他熟练操作仪器时,他对空间有了认识。这使它足不出户就能泛舟于神秘之海,漫游荒漠之地,还能跟显贵要人交往。正是在那时,他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独自在家中晃悠,对谁也不理睬。

    我们完全可以把这段话看作是对一个上网者精神状态的写照,虽然老奥雷边诺所操作的“仪器”并非电脑,他所“认识”的“空间”并非赛柏空间(不过要是他生在今天,他一定是一个“黑客”或“网络巫师”)。这个足不出户的孤独的探险者在“泛舟于神秘之海”的过程中体会到的是一种近乎迷狂的欢乐。

    老奥雷良诺很容易让人想起海明威笔下那个“老人”。

    细读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你可以发现他笔下的“海”暗指他心目中的女人,而“老人”(桑提亚戈)就是海明威本人。在更深的意义上,海明威的“海”不是指“女人”,而是指整个世界,只是这个世界在性格上有似于一个女人:既狂暴又宁静,既悭吝又慷慨,既仁慈又残忍,既贫瘠又富有,既单调又神秘……在独自与这个“女人”一昼夜的相处中,“老人”在最深、最隐秘的层次理解了、贴近、爱上了这个“女人”,也在最深、最隐秘的层次上理解了自己。从“老人”与“海”的故事,即“我”与“我的女人”或“我”与“我的世界”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细致地体会到“交往”、“沟通”的本质是什么,即最深层次的“交往”、“沟通”是什么。

    交往(communication)始于两个彼此相异、彼此疏离的交往者的见面、相遇。然而这相异、疏离只是假象,就在这遭遇的时刻,二者开始向对方展示越来越深层、越来越隐秘的内涵。这种展示并非自我展示。事实上,当二者分别独处时,他们都无法向自己展示稍稍深一些的内涵,每一个人的真我都在他自己无法测度、无法企及的深处。所以这种展示其实是被激发,被揭示,被领略。双方领略的都是对方对于自己的反馈,双方都使对方通向隐藏在最深处的自我,同时被引向自己的自我,在测度对方深度的同时被测度,在激活、创造对方的同时被创造和激活。两个曾经是彼此疏离的个体的边界在创造和激活中被彻底消解--“你”早已不是“你”,正如“我”早已不是“我”,“你”和“我”的灵魂和身体都共属于被“你”和“我”共同创造出来的,超乎“你”和“我”之上的共同的灵魂和身体。这是“销魂”而又重造灵魂,“解体”而又重铸身体的时刻。一句话,双方使对方潜在的深度和广度成为现实,使自己和对方都成为一个浩瀚的海洋,并交汇为同一个海洋,成为一个“共同体”(community)。他们都不在从前那狭小、浅薄的自身之内,而在他们共同的自身,即“共同体”之内。

    人类以各种形式(宗教、哲学、文学和艺术)阐释、表达着“交往”的过程和状态(communication 和 community)--人与世界、人与神、男人与女人、个人与群体的交往。人类的种种努力(从神圣之爱到男女之爱)几乎都与“交往”有关。柏拉图用一个希腊神话生动地说明了人类的种种努力都是为了克服被孤独和焦虑。据说最初只有一种形态的人(完整的人),并无男女之别。由于人触犯了神,神就把人劈成两半,一半是男人,另一半是女人。被分开的两半强烈地希望重新合成一体,终日忍受着孤独的煎熬。当这个“半人”合成一体时,就能体会到一种强烈的快乐。在此之前的孤独是这种狂欢的必然前奏--没有分离,相遇无从谈起。两个被迫分离的个体(半人)彼此契合的程度或者说交往的深度就是“共同体”完整的程度,也就是欢乐的程度。以《老人与海》为例,“老人”与“海”实际上都只是半个潜在的“海”,在真正的交锋、交战之前,彼此之间是相互隔膜的。只有在小说所描绘的特定的情景下,老人与海“单独在一起”时,真正的“交往”才开始,而到最后,这位单独与海在一起的老人与海达到最深的契合。他通过(也只有通过)

    贴近大海而贴近了他的真正的“自我”--他与大海结成的完整的“共同体”,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体会到了难以言传的欢乐。

    爱默生曾经指出,一个人与一个人的“自我”(或者说一个人的“本身”,一个人只是这个“本身”的虚假的身体)完全是两回事。

    每个人本来都是一个潜在的巨人,但常常表现为一个侏儒,每个人都是一个国王,可是他忘记了自己作为国王的身份,终年流浪在自己的王国之外。一个人与他的“自我”的关系,如同陆地上的水与大海的关系。他始终滞留在一个浅陋、狭窄的地方,忘记了大海才是他的家园。爱默生把人的“自我”称为一个人的“内在的海洋”。许许多多的人活着,是在与他的“内在的海洋”遥遥相隔的情况下活着,以致于根本不知道这个“内在的海洋”的存在。人只有只身面对自然(他称之为“自我依靠”),他才能不受干扰地与自然进行交往。

    通过回到本来与人是一体却与人分离了的外在的“自然”而回到内在的“自然”,即“本性”(“自然”与“本性”在英语中是同一个词--nature),而这正是人与“自然”的“共同体”。

    人能否回到这个共同体,关键在于人是否能孤身一个地与自然交往。孤身一人不是自绝于人群,而是以适当的方式(即迂回的方式)走向人群。只有远离人群才能走向人群--当每一个人都回到他们共有的“自然”、“本性”、“内在的海洋”时,他们就真正融会、聚集在一起了,成为真正的知音,真正的兄弟。反过来,日常生活中的那种凑热闹式的交往只是在搁置、延误真正的交往,一种虚假的、浮皮潦草的、同床异梦式的“交往”。

    在数字时代里,电脑在很大程度成为人生存其中的世界,人与世界的交往、共在也就是人(脑)与电脑在亲密的交往中不断拓展对方,不断向对方展现为“海”并交融在一起的过程。

    六

    麦克卢汉把媒介区分为“热媒介”(hot media)和“凉媒介”(coolmedia)。如果一种媒介所传输讯息的内容一目了然、无需深切参与,那么它就是“热媒介”,反之,就是“凉媒介”。简单地说,“热媒介”就是供人看热闹的媒介,而“凉媒介”就是供人看门道的媒介。比如电视就是一种热媒介,而网络化的个人电脑就是一种凉媒介。

    在当今的英语口语中,cool 是一个含义微妙的词。它的含义与汉语口语中的“来劲”一词有些相近。在英语世界,人们(主要是年轻人)常常用hot(热、火爆)来表示“来劲”的意思,但近三四十年来,人们逐渐用hot的反义词 cool(凉、冷静)来表示这个意思。当美国人对一个东西说“howcool!”时,他是在说这个东西真吸引人而不是相反。香港人将cool一词音意两全地译成“酷”,实在一个很巧妙泽法。在汉语中,“酷”既可用来指“热”(如“酷热”、“酷暑”),又可用来指“冷”(“酷寒”,“冷酷”),与 cool 的含义很相近。“酷”的基本含义是“在程度上很深的”、“后劲很足的”,而不是“泛泛的”,“一般化的”。热媒介与凉媒介的差别关键在于它所提拱的“讯息”的深度的差异,以及与之相应的讯息接受者的参与程度。这两种媒介意味着两种正相对立的交往方式--寻求广度的交往方式与寻求深度的交往方式,或者说大众化的交往方式与个人化的交往方式。

    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有这样一段语:

    托马斯逐渐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同一个女人做爱和同一个女人睡觉是两种不同的情感体验,不仅彼此相异而且绝然对立。在交媾的欲望(一种在数量上延伸到无限的欲望)中是感受不到爱的,只有在对于同床共枕的欲望(一种仅限于对一个女人的欲望)中才能感受到爱。

    借用我们前面的话来说,“做爱”是一种很“热”的,无需深度参与的交往方式,而“睡觉”是一种很“凉”(“酷”),寻求深度共享的交往方式。在昆德拉的这部小说中,托马斯经历了从与二百多个女人的“性友谊”到与一个女人(特丽莎)结婚的过程,即从轻松到沉重的情感历程。前一个阶段是他的大众化交往阶段,而后一个阶段是他的个人化交往阶段。二百多个性伙伴是他作为海滨旅游胜地的“大海”,在她们面前,他是一个浪漫的、轻松自在的观光客,而特丽莎独属于他的真实的“大海”,在特丽莎面前,他是一个无浪漫和轻松可言的“渔夫”。

    在数字时代来临的时代,人类的交往史也将发生与托马斯的“交往史”相似的变化。人类将逐渐告别各式各样的“没有围墙的妓院”而回到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