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岁回首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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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岁回首看人生-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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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我的生活再也不愉快,担着一份心,不敢有丝毫怠慢。想到“鸣放”,想到“开除”,更是畏惧万分,仿佛自己真是一名“劳改犯”。而且事情也果真有点象,有时只要我在劳动中稍事停顿一下,中队长看见了,便会跑过来责问,让人尴尬为难。有时车轮坏了,我拉到修车场,想亲自维修,多学点技能。中队长却说我是有意怠工。

  这样的劳动,还能让人感到快活吗?我又陷入苦恼之中。(待续)

 六、人生磨练——上工地去(4)
12月3日,妈妈同欠木的母亲一块到工地来看望我们。我做梦也想不到妈妈会来的,见面时她不停地擦眼泪,两只眼睛早已红肿。她说一个月没有收到我的音信,放心不下,不知道我在这里是好是歹。

  我不愿妈妈看到我那时的情景,极力表现得快活,我只能说这里一切都好。第二天妈妈替我洗了几件衣服,补好一条裤子,才默默地回去。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妈妈一离开,我就在背地里放声大哭。

  妈妈走后,一连几天我还在想念。就向中队长请假要求回家看看。他不答应,说我母亲刚来过,有什么好看的。我思乡的情绪越发强烈,晚上睡不着觉,饭也吃不下。想到爸爸妈妈,想到弟弟妹妹,想到同学朋友,我感到再不顺从我的心愿,恐怕要病倒在这里。

  后来好容易等到中队长自己也回家去了,我才从指导员那里获得批准。

  回家那天,我天没亮就动身,一路上几乎是小跑着回来,激动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进到城里,虽然才离开一个多月,好象许多东西变了样,一时认不出来了。家里人说我晒黑了,长结实了。

  我不想多谈工地上的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就到理发店去,这头发已好久没理了,乱蓬蓬的,胡须足有寸把长,一路上就因为这满脸啦喳,使一切美好的幻想都被束缚住了。理完发,我就急忙跑去找朋友。

  朋友们都说我是个大傻瓜,不该自讨苦吃跑到工地去。他们正在街政府响应“全民炼铁”号召,建筑小“炼铁炉”、办所谓“沼气厂”,论政治表现比我显眼多了。而我在工地的情况,街政府根本不关心,我象是在盲目地敬神,没有一级领导注意到我这一举动。要是万一我犯了错,他们倒是会立即“关心”起来。

  我有点后悔,不想再上工地去。我不怕劳动,也不怕苦,但那种带有强制性的干活,我受不了。此外生活上的枯燥,没有电影、没有书、没有朋友,对我来说日子也是难熬的。

  但是我清楚地知道,不去是不行的,以后人家会说我是经不起考验从工地上逃回来的。去容易,来可不容易,工地随时在追讨超假的民工。我不得不走了,已经超假三天,多亏朋友替我打了一张“病假证明”,我才敢回去。

  回到工地的当天晚上,中队长果然怒气冲冲地到工房里来训斥我:“何海生,你为何超假,我要让大家‘辩论辩论’。”所谓“辩论”,在当时就是批判斗争。我拿出医院的证明,他一时语塞,好久才嘣出一句:“下次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直到走出工房又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这些知识分子就会搞花招。”工房里的民工会心地对我笑了,可我一点不觉得开心。

  1959年元旦,公社派慰问团到水库工地慰问民工。我们的街长也来到水库工地,她看到我,特地过来向我问好,对着中队长表扬我,是自愿报名来参加劳动的。

  大概此时中队长才“发现”我不是“坏蛋”。以后态度骤然改变,不但对我客客气气,还叫我到中队部帮忙抄写报表,出墙报等等,我这才真正成为一位受到权力尊重的民工。

  据说中队长是一位复员军人,喜欢讲“一切行动听指挥”,他把自己的发号施令当成至高无上的法律,谁不听从就要受到“无产阶级专政”。每次出工如有拖拉,便是一顿臭骂;干活不认真,劈头就是训斥。凭着一股劲,他可以为所欲为,不顾客观规律,常自恃为:“我为革命,为工程,不怕大家提意见。” 还有就是“爱憎分明”,所谓“对坏人恨,对民工爱” 其标准即是根据他自己的好恶。

  中队里已有不少民工受不了威胁恫吓,加上思家心切,半夜逃跑了。那些个人历史有“污点”或社会关系有“问题”的人,即所谓“坏人”,一旦被追回,就遭到捆绑,揪到台上批斗。可是逃走的人数仍在增加。终于工地指挥部也觉得不妙,后来只好把他调走。

  临走前中队长在民工面前作“告别演说”,称这个中队的民工个个可爱,他舍不得离开,甚至挤出几滴眼泪。这着实让人为难,是原谅他所谓出发点是好的,是为集体着想,无条件服从他的无理要求,做他盛怒下的牺牲品,还是坚决反对,抵制他那种近于法西斯的行为?

  如果说他对民工有关心爱护的一面,那就是该休息就一律得停下来,强迫你休息。工地偶而放一次电影,一律得去看,不喜欢也不行。当然,除掉“一切服从我”,“听从我的”,他做事不带个人目的,炊事员有心多分给他一点饭菜,反遭到他的批评。劳动中他也经常走在前头。所以他走后,有时遇到工程不顺利的时候,大家还会想念起这位中队长来。(待续)

六、人生磨练——上工地去(5)
工地上最繁忙的时候,民工达三万多人。整个工地人山人海,口号声此起彼伏。领头问:“大家饿不饿?”众人就齐声答:“不饿。”“手疼不疼?”“不疼!”精神上的激励往往让人忘掉了疲劳。有节奏的“哼噢嗨哟”打夯声,一阵高过一阵,更令人精神昂扬激奋。遇到“高产日”就更加热闹,整个工地简直沸腾起来。天不亮就出工,直干到夜半收工,整整二十个小时,中间除了吃饭,没有休息的时候。挖土的人员只见空畚箕一个接一个出现在锄头下,累弯了腰也容不得停下来喘口气。推车的在路上排成几条长龙,穿梭往来,找不到有歇脚的地方,远远望去象一群群蚂蚁在奔波忙碌。劳动热情的相互感染和一片竞赛声的激励,把人们的一切私心杂念都给制服了,没有人在抱怨,仿佛只有向前才有活路。偷懒和窝工会成为最突出的景观。

  亲身经历这种人声鼎沸,你追我赶的场面,看到人民忘我劳动,大干社会主义的热情。我觉得自己十分渺小,说是一个“小学生”一点不差。那种情景以前只有在电影里看到,还以为是为了拍电影的需要。不过我不知道其他民工会怎样想,对这种不尊重劳动规律,疲于奔命的做法,是乐意还是不得已。我自己可是多亏那时身强力壮才闯过来。

  工地上的民工,绝大多数是勤劳朴素的农民,他们经常会教我怎样劳动,怎样防潮防湿保护体力,说没有体力就没有劳动资本。在我受委屈时,也替我说过好话,象疼爱一个孩子那样关心我。我常常替他们写信读报,每到晚上躺在工房休息的时候,我有时唱歌,有时吹口琴。民工们都很欣赏,不时向我询问各种问题,尤其喜欢打听我本人的情况。他们常说:“一个读书人能这样跟大伙一块劳动还算不错!”春节前发补贴,大家一致评给我最高的劳动等级,享受最高7元钱的报酬。我从心里感到他们亲切可爱,曾经天真地想,要是水库完工之日,能在大坝上树一块巨大的石碑,刻上所有劳动者的名字,该有多好!他们应当跟水库工程一样伟大。

  此外,工地上各式各样的人中,最出乎我意料的是欠木。我曾经把他当作水库工地上唯一要好的朋友,非常重视同他的友谊。尽管他比我还小两岁,我跟他仍是无所不谈。我认为朋友与朋友之间应该是真诚坦白,只有对敌人才需要怀疑、防御和不信任。可是渐渐地他的所作所为开始令我失望。

  他喜欢耍弄两面手法,在领导面前表现得特别积极肯干,极力献殷勤,背后却咒骂他们是笨蛋。尤其不该的是,他当上小队长后,对小队里的民工肆意责骂,不择手段强迫大家服从他的分配,稍有不服,他就跑到中队长那里告状,搬弄是非。副小队长就因为他的暗算,被中队长叫去“批斗”。而他自己在工地上从来没有真心劳动过,只会在领导到来时,带领大家喊几句响亮的口号,向领导汇报工作成绩。领导一走开,他就把吆喝民工当作他日常的劳动。只要他感到体力过度一点,身体稍有不舒服,就装病躺下,甚至直言不讳地说:“自己的‘生命’要先顾着,‘积极’还在后头呢!”

  全小队的民工都恨死他了。但因为他“手段厉害”,民工中大部分是中年妇女,迷信他的“权力”,在他面前都不敢作声。

  我曾念朋友之情,劝导过他:那些都是比我们年龄大的叔叔阿姨、伯父婶婶,应该尊重他们,甚至指出一个青年不可以“鸣鞭”作为自己的职业。他非但不听,还自夸手段如何“高明”,说我是个大傻瓜,曾被他套出许多话来,把这作为要挟我的法宝。我大吃一惊,自己的诚意反被糟踏,想不到在工地上这样单纯劳动的地方,也会遇到不齿的人。

  不久他借着报名参军,比我更早离开工地,回到家里。后来到了别的地方,又再次去表演他那种投机钻营的“高明手段”。我也从此不再与他往来。

  1959年2月,水库放假让民工回家过春节。此后我就没有再回工地去,我准备继续投考大学,这才结束了四个月的劳动生涯。

  想起来,这段经历后来对我的所谓“政治条件”并没有特别加分,甚至没有起过任何作用,但对我的人生却是一次有益的磨练。我不后悔,在我一生中将永远怀念这段时光。因为我确实认真干过,那是一次无私的劳动,一次为社会为人民造福的劳动。能有这样一次机会跟劳动人民一起来建设我们的国家,我感到一种满足,感到*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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