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岁回首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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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岁回首看人生-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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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张张大字报上射进我的脑海里,瞬间又化为无数个胸前挂着“何海生”牌子的小鬼在我眼前跳动,十分狰狞可恶,但一点不象我自己,只是姓名一样罢了。

  我极力克制住自己,我的心已不象前几天跳得那么厉害。担心的事终于来了,再用不着提心吊胆。倒是害怕另一种情况发生,面对一张张揪人心肺的大字报,别让自己的感情有丝毫冲动。任何表情上的变化都可能引起旁人的猜疑,以为我对提意见的同学不满,对大字报有抵触。要知道,任何流露出不高兴的样子,后果都会更加严重。我在心里不停地安慰我自己,相信一切都会过去,不知道羞涩和难为情,象置身于炮火弥漫之中,顾不得满脸硝烟尘土一样。

  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我给自己也写了两张大字报,因为报纸上曾经赞扬过这种自己揭发自己的行为。但是我的材料是捏造的,我确实找不到自己对党有什么过错。我还在天真地希望这一行动可以得到团支部的肯定,可以获得宽恕,减轻自己的“罪责”。

  同时被团支部列入这次“整风”重点对象的还有两位同学。一位是班长,“三等甲”学生,听说他的家庭比我们更有钱,更加“资产阶级”,而且社会关系颇为复杂,所以要“整一整”,“考验”一下,看他“在关键时刻是站在哪一个阶级的立场说话。”另一位是班上的“老前辈”,当时已有妻小,从小当店员,是共产党给了他上中学的机会。凭着“工人阶级出身”这块红招牌,他经常在班上大言不惭地盲加评论,虽说都不是关于政治的问题,却每每针对班上的几位头面人物,如团“组委”和“宣委”之流,偶而也涉及学校领导当局。因此他们说他蜕化变质,是“工人阶级的败类”,决定在这次“整风”中,也矫正一下这只不准时的闹钟。(待续)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三、 人生劫难——那次“整团”(4)
4月12日团“组委”把我叫到一颗树下对我说:“支部决定让你公开接受群众的审查。你犯的错误是严重的,要老老实实向组织交代,深挖自己的思想根源。”我表示不能理解,并趁此机会把心里的想法都抖出来,我不明白为什么“整团”会整到我的头上来。是因为“鸣放”?还是因为我出身“资产阶级家庭”?我不得不把自己一段来的表现宣扬一番。可是团“组委”根本不想听我的解释,他只要我的检查。

  我的初次检查(即“交心”)送上去。学校团委书记把我叫到他的房间。我急促不安地在他的床沿边坐下,眉头皱得结起一个大疙瘩,极力要把一颗想逃走的心锁住,眼睛死死盯住墙角,仍然掩盖不住自己的恐慌。团委书记似乎不想看我这付表情,一会儿望着我的脚,一会儿又回头去看他桌上翻开的一个本子。他问我这几天有什么想法,说我的“交心”很不好,没有触及灵魂,不敢上纲上线,已经到了“危险的边沿”,要我把跟朋友交谈的话,通信的内容,统统写出来。要我在班上公开作检查。

  我极力表现出诚恳,把一切都承诺下来,丝毫没有考虑别人的批评是否符合事实,团委书记的要求我该不该照办。我唯一的想法是赶快让我过了这一关。我象是别人手中的猎物,要怎么处置是他们的权利。我只希望早一点毕业,好离开这可怕的地方。我已经不去想自己的理想,只要能离开,干什么都行。我不敢预料将来的结局会怎样。4月14日学校已经开除了高三丙班陈龙泉同学,说他在“大鸣大放”中“思想极端反动”。

  从团委书记那里回到家,我把自己紧紧关在房里,无力地躺倒在床上,想着前前后后恶梦般的一幕幕,心里有一万个“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叫人“鸣放”,如今却要找碴儿;我不明白自己出于积极表现,如今却得到相反的下场;我不明白自己已经醒悟,如今还要遭到摧残。我不敢让家里人知道这些,宁愿自己承担痛苦,我唯一能做的还是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只要过了这一关,一切还会好起来,时间会医治任何创伤。但是如何能过了这一关?我没有把握,我并不想隐瞒自己的错误,也不懂得怎样隐瞒。我的社会关系没有重大问题,家庭所有成员也都是清白的,可以说我没有一点反动基础要这样干,更不是出于“对党对社会主义有刻骨的仇恨”。

  也许在我思想趋于成熟的过程中,受一位朋友的影响,读过不少外国古典文学:巴尔扎克的、莫泊桑的,托尔斯泰的,还有莎士比亚戏剧、泰戈尔诗集等,都使我如醉如痴,崇拜得五体投地。他们的至理名言,我抄了整整一大本。可以说,凡学校图书馆里有的世界名著,差不多没有漏过,学校图书馆没有,就跑到县图书馆去借。

  同时我还写下不少读书笔记和心得体会,把作品中表现的那种缠绵悱恻的情怀,温文尔雅的谈吐,以及理想美满的婚姻,作为自己模仿和追求的目标,企图充实自己的思想,填补精神上的空虚,可以在同学中显得学识渊博,风度翩翩。虽然它曾使我的思想境界开拓得很宽,从简单的认识进入复杂的想象,从充满好奇的了解到兴致勃勃的追求。在精神上我走进了一个虚幻的社会里,一个不存在于这里的社会,导致自己与现实的距离越来越远。

  我曾经看不惯周围的人,嘲笑他们“粗鲁”、“庸俗”,没有“绅士风度”。言谈中少不了引用外国怎么样。

  但是,反“右”斗争又给我另一种现实,一种不可理喻的现实:说一句南洋货比中国货好,就是崇洋媚外,攻击社会主义;说统购统销过了头,害得农民吃不饱,就是污蔑党的政策,对现实不满。这些本来就是事实,为什么不能说?有些人是真心实意要帮助党“整风”,希望党改正错误把国家治理好,不料却得到一顶“右派分子”的帽子,并永世不得翻身。这哪有一点言论自由和实事求是的精神?我曾对一位朋友说过:“叫大家‘鸣放’,然后再来捉‘右派’,真是诡计多端,用欺骗網罗群众,有多少老实人好心得到恶报,今后谁还敢提意见。”我认为没有反“右”斗争,自己跟党是同心同德的,有了反“右派”,自己反而走到“右”派那边去,至少我是同情“右”派的。

  补充检查写完了,暂时松一口气,觉得该写的都已经写出来,交上去就坦然地让他们去裁决吧!我始终认为自己不是那种“反党反社会主义反人民”的人,也不是什么“典型的顽固不化的资产阶级分子”。我觉得团支部实在是找错了对象。真正在内心上跟党背道而驰,对党的一切都表示怀疑的人,他们并不知道去发现,却只会向这些老实听话的人下手。 (待续)

三、人生劫难——那次“整团”(5)
4月18日我第一次作公开检查。事先团“宣委”已把我的“交心”贴在教室墙上,还在上面肆意用红笔打了好几个记号,加上十分主观的批语,他是故意要剥光我的衣服,让我在同学面前示众出丑罢了。班主任和团委书记也来参加。我的声音很低,精神上的折磨使我完全变了样,不再是活泼天真的,也没有显得尖锐好强。我好象一下子衰老了,还没有到开花结果就枯萎掉了。也许由于从小受安分守纪的家庭教育,我对政治权力就象对上帝那样恐惧,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触犯它。就是“大鸣大放”写大字报,也纯粹是出于对权力的服从。如果不是学校如此鼓动,我绝不敢那样无所顾忌。那时却要我在他们造成的苦果上做替罪羔羊,这是多么不公平!我没有把检查书上所写的全都念出来,有一些是违心的,我实在说不出口。

  检查完毕,自然是一些人要站起来批判,当时叫“帮助”,那连珠炮似的发言,更象是一阵夹着粗沙碎石的沙尘暴,没头没脑地打过来。

  首先是团“组委”介绍一段来他们所作的“调查”,和公布我的“错误事实”:“大家知道何海生是我们班上的高材生,也是走‘白专’道路的典型。这次我们要去他们的街政府了解情况,他竟连街政府在哪里都不知道,真是‘一心只读圣人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可是在‘大鸣大放’中,他却一反过去,公开跳出来猖狂向党进攻。从他写的大字报上充分显示出来。比如去年12月17日一篇题为《一道围墙》的大字报,贴在*楼南面的墙上,恶毒攻击政府机关脱离群众,搞‘独立王国’,胡说我们干部已丢掉革命时期的优良作风。同日又一篇《没有调查研究》的大字报,污蔑基层干部像国民党的特务,借汇报坑害群众,上级又靠汇报批判群众。12月19日一篇《敢说话吃大亏》的大字报,公然替“右”派分子喊冤叫屈,说“右”派分子是不懂得‘关嘴胜过关门’的道理,才落得悲惨的下场。最恶毒的是12月24日写了《论辩‘正’法和共产主义》,这篇大字报有意贴在校长办公室前面的墙上。说什么‘辩来辩去总是共产党“正”,不管你的理由多么充分,最后拿立场一压,就盖棺论定,容不得你再申辩’。还说什么‘共产主义是虚无缥缈的,就象国民党的大同世界,可望而不可及’……”

  我不禁大吃一惊,对于当时大字报的日期和内容,他记得如此清楚,这不是早就记上账了吗?但是不是我的原话,有没有断章取义,我也糊里糊涂。当时是即想、即写、即贴,连个底稿也没留,关心的是文章写得好不好,有没有符合写论说文的要求,有时为了写文章的需要也凭空捏造一点,这哪里就代表着我“一系列反动的政治主张”,是什么“长期形成的一整套资产阶级理论。”

  看来团“组委”的发言,跟我在写大字报时的情景是一样的:先认定一篇文章的主题,然后发挥丰富的想象,从脑子里储存的词句中选取必需的,搭配上去,并非客观的反映。或者他是在教条地套用某个公式,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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