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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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吟-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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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号子里,不能见到任何锋利的器物,这些都可能成为凶器,都会留下隐患。但是,每个号子都有违禁物品,比如说金属、玻璃等,这也是日常生活所需要的。

  我在的这个号子也有这些违禁物品,比如说花一百元请张维宽买来的小铝盆,烧水用的自制电老虎,用来切菜的打火机金属片,还有袁老三用来刮胡子的玻璃。这些物品,我们用布包好,深深地藏在下水道里。藏在那里是看不见的,除非趴在地上把手伸进去掏,即使这样都很费劲。一般来说,干部武警决不会采取这样的姿势去摸的,这种姿势几乎要把脸贴在地上,要摸都是叫劳动号去摸。劳动号的是自己人,他们即使摸着了,也不会吭声,待搜监完后,他们会来要上一包烟。

  阿灿把两条好一点的香烟用破衣服包好,藏在天井的横梁上。他告诉我,只要武警看见好烟,不仅会如数揣走,还会教训犯人。因为他们心理不平衡,犯人为什么吸好烟,一条就是一百多元钱,武警吸的是什么烟,二三十元一条的黄果树。

  铁门打开,武警和干部走了进来。

  犯人们早已规规矩矩站成两排,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干部进号时我们会主动问候,武警进号时我们一句问候也没有,因为所有犯人都恨武警。

  如果只是干部进来,气氛不会这样紧张,一般来说,干部不会随意打人。武警就不同了,只要看你不顺眼,展开拳脚就练上了,无须什么理由。

  平时他们很少有活人供他们练习,进号子后,往日憋足的劲就会使出来。这些犯人不仅不会抵抗,甚至还不会躲闪,再说,即使打伤了,他们也不会有任何责任。

  这些武警多是农村的,个头不高,力气倒不小。他们进来后,先到监室里搜查。

  监室被武警翻得乱七八糟,被子被拆开,一团一团的棉絮扯在外面,通铺的板子也被撬开,装食品的纸箱全部撕毁,物品全洒在地上,任何人看见这样的场景,都会有一种仇恨,一种经过压缩,经过激发的怒气。这种同仇敌忾的怒气,毫不遮掩地写在脸上。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在袁老三的身上,纹着一条呲牙咧嘴的五爪金龙(2)
一无所获后,武警来到风坝,看来,他们真是想找人出气。

  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在两排犯人中慢慢地转,慢慢地看,他们在寻找目标,然后把平时的力气,把刚才没有搜到香烟的怒气通通发泄出来。

  监狱里的干部没有出声,他们一般是站在门边,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他们很不愿意武警来号子搜监,更不愿意看见武警打犯人。再是犯人,也是看守所的犯人,自己管的犯人,如果真有什么事,看守所是要承担责任的。但是他们也不好管,更不好制止,不管武警打犯人有没有理由,他们都不可能站在犯人一边。

  蹲下!

  武警象狮子一样吼叫。

  犯人刷的一声齐整整蹲下。

  把衣袋里的东西通通摸出来!

  很快,犯人的面前有了一些物品:揉皱了的香烟、没有防风罩的打火机、几张纸片、起诉书或判决书,还有用硬币制作的小工艺品。

  有的犯人什么都没有。

  一个武警走到书柜边,他在翻看上面的书和稿子。

  我顿时紧张起来,要知道,那里面夹着我写的稿子,我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写了厚厚的一本,如果被发现了,被撕毁不说,还要遭一顿痛打。

  他搜查得很仔细,别说一摞稿子,就是夹在《刑法》里的字纸,他都要翻出来看过遍。

  终于,还是被他发现。

  他先看了几页,然后转身问道:这是谁的?

  报告,是我的。

  我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你写的是什么?

  报告,我写的是申诉材料,是检察院的干部叫写的,叫我写详细点。

  你该不是在写小说吧?

  报告,不是写小说。

  当武警搜监时,管号干部是不管的,随你翻得怎样,随你打得怎样,他们最多呆在门口,观看着这一切。

  老陈伯不是这样,他听到武警问我话,便走了进来。

  他边走边质问我:你写的究竟是什么?

  我知道,老陈伯来给我解围了,他采取这样的方式。

  我对老陈伯说:上次检察院的干部叫我写的。

  老陈伯又厉声说道:是不是杨科长叫你写的那份材料?

  我说是的。我听说过杨科长,但从没见过,他更没有叫我写材料。

  写完了怎么不交上来,啊?

  就在这一问一答中,那个武警不再说什么,他原还把稿子放在那里。

  一场虚惊就这样被老陈伯化险为夷。

  看看仍然没有什么,武警另出花招大声叫道:

  把衣服裤子全部脱了!

  当脱得只剩短裤时,犯人们用一种征询的目光乞望武警,意思是,就剩这条裤子了,是不是可以不脱。

  武警明白这种目光,他们对这种目光的反应是迎面一个耳光扇过去,这是对乞望的回答。

  立刻,各种肮赃的短裤脱在一边。

  这时,袁老三引起了武警的注意。

  在袁老三的身上,纹着一条呲牙咧嘴的五爪金龙,这条龙遍布在他的后背、胸、手臂。龙的表情、姿势、造型栩栩如生,神采飞扬。深兰色的线条勾画在袁老三白晳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武警走过去,大骂一声:日你妈的,我看你雕龙画凤。

  话音还未完,一劈掌已把袁老三打翻在地。然后又过来几个武警,拳打脚踢,一会的功夫,袁老三再也爬不起来。

  当然,领教这些功夫的不止袁老三一人,那些身上臂上,多多少少刻有一些花花的,都没有逃脱这样的厄运,或多或少或轻或重被教训了一下。

  我和其他犯人一样,把头埋在两膝之间,不敢抬头张望,只听到武警的吼声和骂声,我们在恐慌中煎熬,乞求拳头不要落在自己的头上,乞求武警赶快离开。

  被殴打的多是中铺,我们岛上的这几个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花啊鸟啊虫啊龙啊。

  对于武警的动粗阿灿很高兴,虽然这种神情没有写在脸上。他一直以来都怨恨这些人,他把他们称为社会上的,这些人心毒手辣无恶不作。他认为自己不是社会上的,不能和“那些人”划等号。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这声音凄神寒骨,悄怆幽邃,飘渺于冥冥天地(1)
小祥没有阿灿那样清高,大家都是犯人,都是坐牢,还分什么层次。

  他对中铺既不恨也不怨,他已经没有心情来计较身外之物,每天有口饭吃有口水喝就行了,他是等死的人。

  他的二判已下来,还是死刑,现在正报最高人民检察院复查,这样,随时都会上刑场。

  小祥贩毒又吸毒,而且量很大。由于毒瘾太深,坐牢后没有毒品的滋养,不是这痛就是那病,一天就是干咳,他可以对着便池咳上半个小时,他整日哼哼叽叽缠着张维宽要药。

  全国扫毒日的前夜,按惯例,要杀一批贩毒死刑犯,他感到时辰已到,作好了上路的准备。

  全监室的犯人都知道小祥要上路了。

  今天睡得比较早,天黑收风后,我们便躺在床上了。没有人说话,也不摆军棋。平时阿灿总是骂骂咧咧的,今天一上床,被子拉来盖住头,撅着屁股,弓着身子就睡了。

  他并没有睡着,他的朋友,相处了多年的朋友明天一早就要上山。他不知对他说什么好,安慰不是,鼓励更不是。最好的方式就是现在的这个姿势,不说不问不看,用沉默为他送行。

  小死鬼也不找人打牌下象棋,他显得很懂事,他不时窥视小祥,他在猜测小祥此时此刻的心情。

  刘胜林靠在墙上翻看杂志。这本杂志他已看了不知若干遍,他看不进去。他就睡在小祥的身边,小祥的每一次翻身都会引起他的关注。没有任何人与他对话,包括睡在他身边的这几个人,当然也包括我了。我希望他上路,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与其在监狱里等死,不如早死,结果都一样。他走后,我就不会再看见令人恶心的、挤成多条缝的嘴脸。也不会听见令人烦心的、长时间的干咳。

  还有,我还想看看死鬼从号子里拖出去枪毙的实况,阿灿对此描述得很精彩。我好不容易坐了牢,又好不容易坐在死牢,不亲眼目赌死鬼上山,那才真是遗憾呢。

  这时,只有一个人向小祥靠拢,他是袁老三。

  他走到小祥脚边的铺沿,坐下后,轻轻拍了拍小祥的脚。他面带微笑,虽然这样的微笑不很自然极为勉强,但是,此时此刻,他只能用这样的表情。

  小祥翻身坐起,看见是他后,把身子挪了过来。

  他没有说话,小祥也没有说话,他们都无话可说。说什么呢?安慰已没有必要,叙旧更无意义。在这里,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

  他们就这样低头对坐了很长时间,默默的让时光滑过。袁老三虽然没有说话,实际上这样的对坐也是一种语言,也是一种表达方式,不仅小祥感觉到了,我也受到震动。

  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小祥用双手去揉皱成一团的脸。

  袁老三伸出手,捏了捏小祥的脚,悄声走开。

  他们之间的诀别没有用一句话。

  我突然感觉到袁老三的高大,他逐渐膨胀的身躯正在把我压扁压碎。他打过新鬼,揍过警卫,把精液射向花子,还被武警暴打,他有很多丑恶的一面。但是,他懂得感恩,懂得情谊,懂得别人在最需要时的给予,那怕这样的给予没有一句言语,仅仅是拍拍捏捏。这是感情的交流,是心灵的相通。我呢,我希望小祥早点离去,免得看见他多缝的嘴脸听见他烦心的干咳,还想幸灾乐祸看死鬼上山。和袁老三的这方面相比,我不由得自惭形秽。

  小祥换上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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