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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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吟-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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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休息,不要急,慢慢来。这是他送来的报纸杂志。

  廖应龙走后不久,吕医生带着一个犯人进了住院部。她是为住院部拉生意的。

  看见我和罗跛子在下棋,她说:这两个也是下六号来的,这里的条件远远比号子里好多了,你看,每人都有一张床,床褥被子都是所里的,活动的空间又大,每天都有肉吃,热菜热饭,尤其在冬天,号子里冷得够呛,这里还有铁炉子烤火。你考虑一下,今天是我的班,老陈伯也不在,不如趁现在搬过来,明天再补交住院费。

  这个犯人名叫周应发,是下六号的,我们住院没几天他就进来了,因涉嫌贪污被拘捕。

  他没有立即表态,他说要与家人商量后再说。

  周应发走后,吕医生叹了口气说:这个月的指标又怕完不成了。

  我对吕医生说:看守所这么多人,别人都不着急,你何必这么急呢,住院部不赚钱,其它地方赚钱就行了,你还不是一样有奖金。

  吕医生说:我们管号干部都有任务,你看,你们这个号子才住了五个人,还差三个,其它号子都住满了,就是我管的这个号子没有住满,你说急不急。

  我顺便说道:吕医生,今天是阿灿过生日,我和罗跛子想到下六号去吃饭,到那里我们再动员一下周应发,要他早点来住院。

  吕医生刚开始有些犹豫,但是听说我们可以动员周应发住院,也就同意了。

  下午,吕医生为我们打开了下六号的监门,我和罗跛子又回到下六号。

  真是铁打的牢房流水的鬼,下六号一切依然,只是多了几个新鬼。

  阿灿热情地邀请我们就座,座位还是沙发绣墩。罗跛子作为客人第一次坐在主座上。

  周应发已睡二铺,他说他并不想去住院,每月交八百元钱并不值得,由于吕医生的一再动员,只是作了一点礼节性的应付。

  今天的晚餐极为丰富,炒炸炖蒸,山珍海味,样样都有。为了能有炉火,我们花了一百五十元订了一个辣子鸡火锅,虽然这个火锅只值几十元,也认了。很多号子为阿灿送来了生日礼物,都是制作精美的手工艺品,其中有纸叠的千纸鹤,用香烟锡皮纸做成的烟灰缸,用硬币打磨刻制成的首饰,用米饭捣碎捏成的十二生肖造型,如玉石般洁白。

  现在我对吃不是很感兴趣,对这些工艺品倒是着了迷,这是典型的监狱文化,利用那些废弃的,只能在监狱里使用的材料,巧夺天工制作出这些具有地方特色的小品,着实难得。凡是坐过牢的人,几乎人人都有一件硬币刻制的工艺品,用红线吊在脖子上,作为护身符。先祖在荒蛮年代留下不少骨制石制的饰物,囚犯在罹难时期也制作了各种各样的饰物,不管在什么时候,人们追求祥瑞美好之心不会泯灭。

  阿灿的替死鬼陈欣材从后六号调到这里,睡在三铺,与岛上的同锅吃饭,阿灿想在他上山之际好好待他,以弥补内心的愧疚。

  阿灿要陈欣材举报毒犯,争取立功,找一个死鬼垫底,自己好解脱死刑。

  晚餐后,点燃了生日蛋糕,小小的蛋糕上插满了三十六根蜡烛,象鬼火一样忽明忽暗,闪烁跳跃。阿灿十指相合,手心中夹了一块硬币刻成的菩萨,他信佛,他日夜把这个佛贴在胸前,今天,他来个中西合壁,微合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他在祈祷,希望能早日改判,获得新生。号子里的犯人,包括旁边几个号子,为阿灿唱起了生日歌,歌声并不喜庆快乐,甚至怆然悲凉,象是为阿灿送行。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白雪曾与丑恶共舞,现在显得格外肮脏(1)
一天早上,我从睡梦中醒来,顿感朔风凛冽,寒峭逼人。监室墙、顶及所有物品,失去了往常的深沉与丰富,变得白晃晃忽悠悠的,当我着衣推开监室门,哇,好大的一场雪,把屋顶、地面、水池全盖住了,足足有一尺多厚。

  贵州冬天很少下雪,这么大的雪是十年不遇。我不由兴奋,但很快抑制。如果是在监外,该是多么欢乐,现在我却在牢房里,还会有赏雪作赋对酒当歌的雅兴吗?

  无论我的心境如何,雪依然白,景依然美,造物者将大自然妆扮得多姿多彩,公平地展示给所有人观赏,无论皇帝还是囚犯,权贵还是平民。难道在苦难中就不能欣赏美好,感受愉悦,难道时时刻刻都要装着沉重的冤屈不能放飞欢畅的心情。乐观的人,不是他的生活里缺少磨难和痛苦,而是他具有一种超拔的人生态度。懂得生活的人,会将大自然无偿赐予人们的景色品尝得有滋有味。正如苏东坡所赋:“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除了清风和明月,拂晓村庄的炊烟,黄昏岸边的垂柳,莽莽山野,皑皑白雪,不都是造物者赠给我们的礼物吗?我们为什么要拒绝呢?想到这里,我带着欣慰的心情来观看这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它无声地飘临,触在屋顶,如同套上厚厚的棉絮,浸在地上,如同裹上轻薄的素妆,树木、山石、水池,也都穿上银装。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昔日在这里所见的一切,无论美丑,无论善恶,都掩饰在浩茫之中。

  雪是美丽的,无数文人墨客作过种种赞誉,无论是气势磅礴的北国风光,还是小巧玲珑的江南庭院,一旦有了雪的渲染,便会生发无尽的诗情画意。雪是因为遮盖了很多丑恶才如此动人,她不仅掩饰,还诱惑,在她白色轻柔的外衣下,不知藏有多少黑洞,多少裂缝。我所描述的这些,并非信口雌黄,在我面前,就有一桩白色羽绒下的黑色罪恶。

  当我正在观赏院内的雪景时,我突然发现,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在那锈迹斑斑的老虎凳上,竟然锁着一个人,此人双脚切除,只有半截身子,曲缩在老虎凳上,他面色憔悴,形容枯槁。他的脸仰迎长天,双目紧闭,雪花拍打着他的脸颊,头发和眉毛罩上绒绒雪花,遍布沟壑的面部流出一道道水痕,他没有呻吟,没有抽搐,甚至没有呼吸,一任冰雪飘洒。唯一能看出生命迹象的是他的血,从他的身上,顺着槁悴的手,通过他的手指,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里。血滴得很慢,很久才接上一滴。红色的血滴在白色的雪上,犹如一朵红花映在雪中,艳丽夺目,然后,红色渐渐褪变、淡化,在即将消失时,又一朵红花骤然发生。在他的身上,在老虎凳上,也积上了厚厚的雪。他与雪完全融为一体,都是无声无息,漫漫白色。

  我怀疑他已经断气。

  这个老虎凳,并非重庆渣滓洞监狱所见的那种木制品,而是用一寸的钢管焊接,形似清代太师椅,很有虎威,所以犯人们甚至狱警们都把它称为老虎凳。在押犯人违反监规,惩罚之一就是坐老虎凳,坐上后,头部,双手和双脚都用铁链系上,不得动弹,不出五分钟,全身酸胀麻木,四肢如同散了架。

  现在坐在老虎凳上的犯人,是后八号的瘸子,他的两条腿被齐刷刷的截下,看上去就象只有半个身体似的。他因涉嫌诈骗入监,不知是什么原因,他拒绝吃饭,因此被请上了老虎凳。看这情景,起码在上面呆了几个小时了。我忍不住地说了声: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是装死的,不整整他他就是不吃饭。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充满了女性的磁力,是那么的动听和熟悉,就在我的身边发出。我掉头一看,是吕医生,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旁边,我惊愕地看了她一眼,她清秀的面颊和那双颇为动人的丹凤眼依然存在,现在看上去却是格外陌生,真难想象老虎凳和温柔美丽竟会联系在一起。

  她低垂着头,郁郁黑发撒在同样也是白色的长褂上,双眼散视着地上的白雪,自言自语说道:

  他几天不吃饭,怎么灌都灌不进去,不整治他怎么行。

  整治,这也叫整治,这完全可以致人于死。看来,这是吕医生的杰作。

  我没有说话,我不能说话,也不愿说话,我悄悄走开了。

  两天后,瘸子被抬进住院部,正巧又是吕医生值班,她检查后说不行了,立即送去公安医院。

  她从医院回来后,笑着对我们说:

  好险啊,差点死在路上,刚送到医院就死了,死在公安医院。

  如果死在路上,看守所就要承担责任,如果死在公安医院,看守所就没有责任。这个责任是什么,谁来监督,如何追究,是受批评,扣奖金,还是承担法律责任,这些都不得而知。对犯人家属来说,得到的是一张通知:监毙。

  他们永远也不知道死亡的原因。

  雪化了,昔日的龌龊尽现,白雪曾与丑恶共舞,现在显得格外肮脏。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我要心平气和地承认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一切,放弃生活中那些已成为负担的期望(1)
刘胜林内劳了,他调到看守所编辑部,搞一个内部刊物,这个刊物全部是在押人员写的稿子,内容无非是认罪服法,思念亲人之类。

  他请我为他设计第一期的版面,并给他撰写发刊词和取刊名。

  经过再三斟酌,我取了“百花山”的刊名。

  这个看守所位于百花山,犯人拖出去枪毙叫上山,如果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依然可以迎来百花般的春光,另外,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要象山一样摈弃一切欲望。我对这个刊名颇为满意,四重意思都包括了,后来,杨所长采用这个刊名。

  由于写稿时频频出入编辑部,在刘胜林那里,我借到一本书――《新刑法概念》。

  这是我入狱以来见到的第一本司法解释的书,在这本书里,我得以知道我的所谓罪名。

  他们指控我是侵占罪,侵占罪的犯罪主体是公司的经理、职工。书中明确出,不是本单位职工的,不构成本罪。

  直到现在,我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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