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对面南屋传来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周掌柜大怕疾呼:";她娘!福庆哭了;快去看看!";
周太太在围裙上擦着手;从屋里跑出来;不满地说:";就是不哭;也得让你这一嗓子吓哭了。";
屋里;采芹把*塞进孩子嘴里;哭声止住。她抚摸着孩子那毛发稀疏的头颅;说:";你这个臭爹;也不回来看看咱;光剩下干工厂了。娘要是当初知道他这样;咱就不跟他了。你说呢;福庆?";
福庆只顾吃奶;哪懂母亲甜蜜的抱怨。
周太太进来了:";咋哭了?";说着过来探察。
采芹抬起眼来对娘笑笑:";这孩子饭量大;刚喂了他;又要吃。娘;你坐下。";说着向一边挪了挪。周太太坐下;摸着孩子的头。
采芹说:";这个小六子;知道添了儿子;也不说回来一趟看看。";
周太太宽慰道:";男人没当过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喜是喜;但不揪心。可是要让他见一面;就不一样了。";
";娘;我想抱福庆去青岛;也好让他看看孩子。";
周太太严肃起来:";这可不行;孩子太小了。这天也稳不住;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别再闪着了。";
";这个小六子;一干起活来什么都忘了;就像得了'野马猩'(马的一种传染性热病;得病后跑死为止;此病二十世纪经新疆传入中国;现已绝迹)。卢家这回可真雇着驴了。";
周太太不悦:";那卢少爷人是挺好;可干不了什么;厂里都得寿亭顶着。芹儿;寿亭这样的男人不好找;可别怨他。等夏天;我让柱子送你去青岛;也让柱子媳妇抱上他儿子。寿亭见了准高兴。";
采芹想起那一幕;表情神往。。。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3。家驹纳小妾
早晨;车间里;寿亭干了一夜;两臂渍着染缸里的顏色;脸上也有好几外。旧褂子改作工作服;用围裙当腰带扎住;挽着袖子。那十几个伙计的打扮大致也是这一派。
染槽边;他领着人把最后一批布一一捞出;这才拿块包皮布擦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嗯………";
他朝车间门口走了几步。站住了;腰腿僵直;他拉过一个木箱慢慢地坐下;掏出土烟点上。监工的把头吕登标划着了洋火躬身给他点上。
吕登标虽是把头;但看上去和工人一样;只是神色有点横。他欠身对寿亭说:";掌柜的;总算在停电前染出这一槽子。这就上拉宽机;一刻钟准能全部完事。掌柜的;你就回去歇着吧。";
寿亭没看他;眼向着车间外看。外面亮;他的眼觑着;像是忧虑。他递给吕登标一支烟;轻叹一声:";唉;光染出来没有用;还得卖呀!";
把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跟着点头;脸上的表情与他掌柜的保持一致。少顷;他吩咐登标:";你让工人们干完之后把机器刷出来。告诉大伙儿;抓紧吃饭;吃完饭赶紧睡觉;来了电;接着干。";
吕登标连连点头;转身奉旨大喊:";掌柜的说了;干完了抓紧刷机器;刷完了机器先吃饭;抓紧睡觉;来了电接着干。咱先说好了;到时候我就喊一声;谁要是起不来;这一夜就算白干了。都听见了?";
工人们应声寥寥;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他一边喊;寿亭一边用眼剜他。
寿亭撑起膝头站起来:";你他娘的这是怎么说话!一样的话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说?什么就叫一遍?叫两遍还累煞你?什么玩意儿!";
登标下意识地后退一小步。
寿亭走过去几步;说道:";伙计们;这一夜忙活得不轻。我让伙房蒸发面馍馍;煎了咸鱼;放开了吃;吃饱了早歇着。咱大华染厂要是挣了钱;年下大家都有份。";
工人们很高兴。
寿亭转身瞅着登标:";你不能歇着;吃完了饭到我那里去。";捻灭烟径直走去。
早晨;家驹租来的府第………一座灰色的哥特式小楼;虽是旧了些;但那品位却在。院子里紫穗丁香正开放。鹅卵石甬路弯出个写意的";S";;从门口通向楼前。这大概是当初主人姓氏的打头字母。甬路两边是爱尔兰茸草;顏色浅淡;柔软细致。白色的木栅栏;新近漆过。一个底气不足的青岛地方巡警过来动一下短门;抬头向上看了看;无恙;又向下一个门走去。
楼上;家驹穿着睡衣下床。
室内的陈设都是西式的;桌脚床腿全是圆的;还旋了些花样;生硬地模仿中世纪篷达尔风格。
二太太坐在镜子前面用";热筷子";(是个带夹的铁管;把铁棍烧热了插在里面)卷刘海;没理会家驹下床。二太太看来是个刚毕业的学生;二十出头;黑长裙;深蓝多半袖圆领短褂。虽是穿着入时;但眉目间透着小家薄相;衣着粉黛怎么也遮不住寒酸透出。
家驹见无人侍候;轻咳了两声权作指示;二太太如旧;并无反应。他忍不住了;并且认识到还是语言比咳嗽更有表现力:";衬衣!";
二太太没回头;依然扶着头发:";在椅子上。";
家驹咽了一口气;他看着镜子里太太的容顏;面有厌恶:";衬衣!";音量加了些;调门去没提。
二太太双手捏着那筷子;跑到椅子那里;拿过衬衣甩给家驹。家驹的脸被包住。
家驹拿开衬衣;轻叱道:";像个什么样子!";
";嘻。。。。。。";二太太高兴;显然对自己的魅力估计偏高;并没去回头看家驹。
当当当!有人轻叩门。
二太太发号施令:";进来吧。";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端着西式早餐进来;低眉敛目;过去放到桌子上:";太太;先生的牛奶在这上吗?";
二太太转脸向小丫头:";等一会儿。";
小丫头倒退着出去。
家驹为了减少穿裤时的心理成本;没再叫;拿过裤子看看;又看看二太太;无奈地摇摇头;回忆当初翡翠在侧时的情景。他轻轻地叹口气:";唉!";
";叹什么气?想你大老婆了?";
";是;正在想。";
";娶了我后悔了?";
";十分后悔。后悔当初不听六哥之言;自已找来些不痛快。";
";别闭口张口六哥六哥的;什么呀;连个字也不识;完完全全一个土老巴子。";
家驹冷笑一下:";我要把你这话学给六哥;他就敢扇你的脸!还是六哥说得对;就是娶;也得先送回老家学学规矩。";
";扇你的脸!还送回老家去学规矩;学你大老婆怎么侍候你?我是堂堂青岛女子高中的毕业生。你大老婆和六哥一样;也是个土老巴子;一身土腥味儿。";
家驹穿好衣服;表情并不激烈:";不错;是个土老巴子;是一身土腥味;可是翡翠家'一门忠烈;世代簪英'!这是张之洞题的。张之洞是谁知道吗?她爷爷也就是我姥爷;前清的武科;随着左宗棠远征新疆;出生入死;血染沙场。比你爹强得多!我是说气节。在洋人码头上做个小书记员儿;你就自认了不起了;哼;可笑!";说着进这洗漱间。
这时;小丫头端着牛奶适时地进来了。二太太见有第三者出现;就没再跟踪继续战斗;只是长长地吞了口气;把那热筷子摔在梳妆台上。
小丫头吓得一哆嗦;眼睛乱转;渐知不是冲自己;这才小心退出。
家驹洗漱完毕出来;坐在二太太刚才的位置;冲着镜子往头上抹油。二太太的左手扶着床头;看向家驹;冷热兼有地说:";行了;家驹。你那头够亮了。整天油头粉面的;也不知想干什么!";话里带着敲山震虎的意味。
家驹不为所震:";想再找一个。";
二太太一撇嘴:";这我相信。";
家驹跟进:";相信就好;省得到时侯没准备。";说着起身过来吃早餐;并没在乎二太太脸上的顏色。二太太生气;把身子扭过去;等着家驹来哄她。家驹看了笑笑;继续吃饭。
二太太见家驹不理他;自动转过身来;坐过来正面进行挑衅:";在家里这么横;到了厂里像个跑堂的。还东家呢;你六哥喊一嗓子;你就吓得和兔子似的趴在那里;大气儿也不敢出。";
家驹把牛奶往桌上一蹾:";你这是怎么说话?今天停电;昨天晚上六哥在厂里干了一夜。我也该盯着;可六哥说咱刚结婚;怕你受冷落。你这人怎么好坏不分呢?你要是不愿意在这儿待;就回张店老家;省得给我添乱。";说时;用手背向外打发。
二太太向前一伸头:";没门儿!";身子又收回来。
家驹厌烦地闭着眼:";不管是有门儿没门儿;你只要嫁给我;就得听我的。当初咱只是朋友;你说你怀孕了;咱这才结了婚。我本来是想找点共同语言;觉得你受过新式教育;不会差到哪里去。万万没想到你这样。女人最有利的武器是温柔;不是尖酸刻薄。我现在才知道;外国人的话根本没谱儿;还是中国人看中国人准;'女子才才便是德';一点不错!";
二太太一撇嘴:";哼;还留学生呢;满脑子旧思想。";这时;她的样子是让家驹生气的那种天真。家驹已经对她感到束的无策;于是也不再从口头震慑。他慢慢站起来;看着二太太;二太太侧身不看他。两道目光射在二太太的耳根处;这不起什么作用………耳朵无法解码眼睛的内容。他越看越气;拽把桌布一掀:";去你妈的新思想!";碗盘飞起;二太太惊起。
家驹抓过礼帽;大模大样地往头上一扣;四平八稳地走出去。
二太太目送着他;呆立;然后如新式话剧中女主人公伤心的恣态;趴在餐桌上哭起来。
4。渤海大酒店
寿亭在他的办公室里;坐在那把太师椅子;雄视着屋里人物。
家驹坐在办公桌右侧的椅子上。他没有办公室;这把椅子就是他办公的地方。他抽着烟;把烟灰弹寿亭的烟缸里。
账房的吴先生站在寿亭桌前;这就算开会。吴先生比他俩大几岁;有三十岁的样子;蓝布长大褂;个子也不高;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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