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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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裂-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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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县之长被〃双规〃的消息迅速由清谷县城传到了周筱兰提到的九十里铺中学,仿佛是从县城发射到九十里铺的一枚巡航导弹,使整个的九十里铺乡颠簸了起来。卞县长被〃双规〃,使九十里铺中学教职员工的心情十分地复杂起来。一个堂堂县太爷的倒霉,居然使一个普通的农村中学的教师们心情复杂起来,这故事在老百姓的口头文学中,就多了几分神秘和传奇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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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第二章:农民校长(1)         

  如果翻开卞绍宗的档案,白纸黑字,卞绍宗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第一站,就是九十里铺中学。   

  第二章:农民校长   

  九十里铺实在是太穷了。当年的大学生卞绍宗没有想到故乡清谷县还有这么穷的地方。卞绍宗第一次和九十里铺亲密接触是大四那年去那里参加大学生社会实践锻炼。   

  卞绍宗先是拿着西北师大开具的介绍信,坐火车到清谷。在清谷县教育局换取开往九十里铺中学的介绍信时,他以为局长苟长利会接见一下他这位学生领袖的,后来才发现大小局长连一个影儿都没有,只有各科室的办事人员在坚守岗位。卞绍宗一开始有些纳闷,后来才搞明白,眼下面临大中专学生毕业分配,前来跑关系的学生、家长太多,头头们都以深入基层的名义躲起来了。   

  在教育局换完介绍信,卞绍宗坐上长途班车,一路颠簸着来到了九十里铺。那是个六月的正午,日头孤独而且傲气地悬挂在天上,往地面上喷射着干燥而浓烈的火焰,田野里的麦苗早被晒干了,干瘪的麦穗在炙热的风中,颤巍巍的伸展着清瘦的脖子,像被渔民撒在岸边的一条条小鱼,焦渴地大张着嘴巴,垂死地盯着空旷的苍天和空旷的大地。车厢里拥挤不堪,尽管开着窗户,仍然被散发着汗馊味和体臭的山民们塞得有些令人窒息。谁也不可能有闲情关注他,关注他这个穿着还算体面的优秀大学生。他被挤在车厢最后面,此时此刻,他觉得他非常渺小,渺小得基本被人忽略了,谁也不可能知道他这个大学生会给山村带来什么,对这里的经济发展和教育意味着什么。   

  但是,当他以全新的姿态站在九十里铺中学的讲台上的时候,一如在死水里扔了一块大石头,冲击而起的浪花和涟漪久久地在校园里、在师生的心目中缭绕。   

  卞绍宗创下了九十里铺的许多第一:第一个来九十里铺的大学生,第一个来九十里铺的城里人,第一个在这里参加社会锻炼的青年,第一个用标准普通话教学的教师,第一个……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抓紧一切机会,白天给学生讲课,晚上和全体教师座谈、交流从高等学府学来的教育教学方法和理论。卞绍宗就像一扇通向现代教育的窗口,大多数教职员工通过他,才知道现代教育学、教育心理学这些陌生的学科竟然有着如此神奇的力量,才知道创新性教育教学模式的巨大威力。学生们在听他讲课的时候,一双双山里娃特有的纯真、狡黠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生怕漏听一个字、一句话,这使卞绍宗感到一种强烈的震撼,感到了肩上担子和责任。   

  校长庞社教说:〃卞大学生,你这次到我们这里来搞实践锻炼,是我们的福分啊,我们这些老师,在这里担了个为人师表的好名声,与您的学识相比,简直是白混了。〃   

  卞绍宗就谦虚地说〃主要是咱这里太封闭,太落后了。〃   

  庞社教叹口气:〃唉!我们这里,靠啥才能不封闭、不落后啊。〃   

  卞绍宗说:〃靠您和您的同事们。〃   

  〃我和我的同事?〃   

  卞绍宗说:〃是啊!教育,也只有教育,才能富甲一方,这是许多国家的法宝了。〃   

  庞社教苦笑一声,啥话也不说了,一张典型的老农才有的饱经风霜的脸,写满了一如脚下这片黄土地一样的无奈,唯一和老农不一样的,是被些许墨水和文化浸染过的思维,通过一双如秋天豆荚一样干瘪的眼睛,在瞳仁里或多或少地表现出几分睿智和含蓄,而这难得的睿智和含蓄接触到农村如何才能不封闭、不落后这样的重大问题时,就显得有些惶恐。如果是纯粹的农民,就不会有这种惶恐,特别是深山里的农民,他们更多的是对命运的屈服和对现实的麻木。   

  庞社教不说话,卞绍宗也就闭了嘴。卞绍宗心里太明白了,九十里铺中学,还是九十里铺乡的最高学府呢,教师队伍的素质尚且如此,那么,整个九十里铺乡属其他村小学的教师队伍是个什么样的层次,就更可想而知了。   

  〃庞校长,又来麻烦您了。〃   

  校门口进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农民,径直到了庞社教的办公室,说话间,恭敬地给庞社教递上了一支清谷牌香烟,〃我父亲过世两年了,家里没有安稳过,我去年在城里打工摔了腰,留下了后遗症;儿子上学也不争气,从没有及格过;到集镇上买了几十斤小麦种子,种在地里,都没有发芽,绝收了,后来才知道是假种子,现在一家人都揭不开锅了。请您看个日子,给我父亲迁个坟。父亲那边的日子是不是不好过了,折腾我们活着的人呢?〃         

◇欢◇迎◇访◇问◇。◇  

第6节:第二章:农民校长(2)         

  〃哦哦哦,好的,先坐吧!〃庞社教示意青年农民入了坐,表情尴尬得像是吞下了苍蝇,〃过一会儿,过一会儿好吗?然后咱聊聊,我去你父亲那边看看。〃   

  卞绍宗隐约听出来了,庞社教说的那边,指的是另一个世界……阴间。   

  卞绍宗有些发愣,庞校长和青年农民显然是在进行着一个完全和教书育人毫不相干的话题,这话题就像一股莫名其妙的溪流突然汇入了大河,堂而皇之地一起流淌着。卞绍宗的目光不由停留在被炊烟、香烟熏黑的墙上。墙面显然是某年某月用白石灰刷过的,但是整体颜色并不怎么白,白石灰残留的痕迹反而显得脏了。吸引卞绍宗眼球的是墙上挂满的各种镜框和奖状,都是地区、县教育局授予庞社教的各种荣誉称号,其中最抢眼的是地区教育局授予他全地区优秀园丁的奖牌,被庞社教擦得锃明瓦亮,显示着主人公在全地区教育界的崇高威望和声誉。   

  卞绍宗隐隐觉得,眼前这个庞社教突然神秘、古怪了起来。   

  庞社教见掩饰不过去了,只好给卞绍宗摊了牌:〃卞大学生,让你见笑了,这个兄弟是请我去给他父亲迁坟。你是城里人,对这个事情可能不了解,是咱乡里人的风俗。〃   

  青年农民就当着卞绍宗的面直夸:〃庞校长是咱这一带最有名气的风水先生呢!是我们这里的大阴阳。〃   

  卞绍宗就〃哦哦哦〃地支应着。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校长,一个基层的知识分子,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全地区有名的农村教育工作者,居然在这山高皇帝远的九十里铺肆无忌惮地大搞封建迷信活动,并且把这些污七八糟的东西带到了教书育人的圣洁之地。   

  既然被青年农民桶破了,庞社教就索性放开了,对青年农民说:〃你父亲好像是埋在东北方向吧?〃   

  〃对,是埋在东北方向。〃   

  庞社教拉开抽屉,取出一支松香,点燃了,递给青年农民,然后转过身子,面朝东北方向,眼睛半闭,旁若无人,口中念念有词。   

  卞绍宗像木头一样立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不知任何是好。   

  青年农民则一旁肃立,噤若寒蝉,两臂平举,发抖的两手紧紧地掬着燃烧的松香,全神贯注地盯着庞社教神乎其神的表情,仿佛看见父亲的鬼魂像一股阴风,正从东北方向匆匆刮过来,卷过山冈,穿过玉米地,守到校园外面,旋来旋去。豆大的汗珠从他黑黝黝的后脖子上滚落,顷刻之间,脏兮兮衬衣就湮湿了。   

  空气中的松香味儿越来越浓,庞社教在缭绕的烟雾中,脸色忽而平和,忽而焦虑,忽而微笑,忽而颔首,忽而点头,仿佛身处传说中的阴间冥国世界,与众多鬼魂谈笑风生,共同商讨关于青年农民的父亲的坟该不该迁移的具体问题。   

  庞社教念叨些什么,卞绍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听清,隐约只听见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判官鬼吏、五道将军、十殿阎王、东岳大帝以及奈何桥、鬼门关、阴阳界、天子殿什么的。   

  突然,庞社教浑身一阵痉挛,狂啸一声,长长地喷出了一口气,猛然转身,使劲摇摇头,眨眨眼睛,像是刚从阴森冰冷的阴曹地府里出来,努力适应人间的阳光和空气似的。他用青年农民递上来的湿毛巾擦了擦脸,说:〃刚才,我找着你父亲了,老哥哥那边光阴推得不错,在北宋一位名将府上当门官呢。老哥哥让我告诉你们,他啥都不缺,钱也够花,月工资三百多冥元,在冥国人民银行还存了一大笔定期的,好几万呢,比你打工时挣的多。福利也不错,每月还能发上毛巾、胡麻油、猪肉啥的。你们过年、清明时节寄过去的钱,都存了活期,至今还没有用完。〃   

  青年农民紧张地〃哦哦哦〃着,说:〃那,啥时辰迁坟为好呢?〃   

  〃不迁了,不迁了。你父亲说了,如今东北方向这个坟已经很好。如果再折腾他的坟,有可能失了阳气,断了阴脉,对你们阳间的儿孙更不利。他一旦泄了阴气,也有可能被人家从府上赶出来,变成流浪鬼,如果流浪到你家,夜里爬到你家窗子上瞪绿眼珠子,那你一家人就更不能安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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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第二章:农民校长(3)         

  青年农民长叹一口气,仿佛在跟父亲道别:〃不迁就不迁了。老爹爹呀,保佑您的儿子一家吧!我都想跟您走了。〃说着话,就像小姑娘似的甩着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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