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天狼(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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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天狼(中篇小说集)-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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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宁奎想想:“打到你怎办?”

    司马戍不屑地:“抬呀。把我往卫生所抬。象班长那样,——二——,——二——……”

    大家笑了一阵。南琥珀不窘不怒。

    吕宁奎道:“就伯又是空忙。唉,回回通报,回回不来。还是班长福气大,事先没通报,嗨!来了,双的,一公一母呐。”

    六

    南琥珀被枪声刺醒,呼地从床上翻下来,低吼一句:“不许开灯!”他在黑暗中一切都看得清清楚,而一开灯眼就花了。他双脚往下一踩,准确地踩入两只张开口并排放置的解放鞋里。他随即朝枪架熟悉的部位一把抓去,牢牢抓住自己那文冲锋枪枪把。他用肩头撞开门板,冲向海滩。他不管屋里人能不能跟上来——他们没用,只要他赶到就全有了。他闭眼也不会跑错道儿,凭这只脚落地时的感觉,就知道下只脚该往哪儿踩。他边跑边收拢枪背带,免得被枝极挂住。他轻拉栓再顺势一送,枪栓复位的饱满声音告诉他:实弹上膛。他指头肚子稍稍脱离扳机但又不完全松开,奔跑时容易走火。他竭力弯腰运动,这样可以充分利用大海的微光衬出目标身影。他根本不在出事的海滩上停留,而是穿越海滩径直冲进大海,到水齐腰时才端枪往回搜索。他永远不会忘记上次的教训:子弹射完,海里却冒出个漏网的女人……

    “吕宁奎!”南琥珀首先发现一堵大块身影。

    吕宁奎大惊:“班长?你啥时模到我们后头去啦。”

    “快说情况。”.

    吕宁奎哇哇吐去口中沙和水:“我们发现晚了,目标已经下海,乖乖,司马戍头一个扑上去!我想,我能落后么?也随他扑上去了。妈的班长,逃犯有枪!小子拍手就打了司马戍一枪……距离太近啦,我……我狠狠揍了他一梭子。

    “人呢?”

    “打死了,拖到岸上去了。”

    “我说司马戍!”

    “我们在找。”

    “他中弹啦?”

    “我看是中了。”

    “中哪儿?”

    “胸脯了,这儿。”吕宁奎用手指怯怯地戳住自己心窝,“我看见他捂住这儿倒下水的。……”

    “你看清楚没有?”

    “清楚。清清楚楚。距离太近啦。我干了逃犯一梭子。”

    “快救司马戊。”南琥珀翻身又扑进大海,拼命往深处游。用手用脚用头用身体各部位在水里触摸碰撞。出水换气时,他听到吕宁奎喊:“小心海流……”

    滚你妈的,老子从来不信!南琥珀愤怒地想着,在浅水里救个屁人,我得冲到海流前头去。我有枪,要是我回不来,就他妈给自己一枪。到底有没有海流?在哪儿?!……他深深潜入水中,手模到沙底,耳膜被水敲击,待他再出水换气时,听到岸上响枪。连长在厉声发令:“全体上岸,立刻上岸!”接着又是数枪。

    “找到他啦。”南琥珀两臂一松,吃进几口海水,费劲地往回游。脚踩了好几次,总不着底。终于挣到岸边了,刚站起来,便觉身子软了,又倒入水中。他就趴着在水里歇一会儿,才拖着双腿用力上岸。他看见宋庚石抱膝蹲在沙滩上,也过去跌倒在他身旁,赫赫大喘。

    宋庚石伸来一只手:“班长,我摸着这个,是你的吧?”

    天空候忽跌下一派月光,南琥珀随之长了些精神。他看见宋庚石手中有只灼灼发光的小铜龟,心头便酸酸的。接过来,似乎比以前重些。他问:“司马戍呢?”

    “不知道……”宋庚石声若游丝。

    “还没找到?”

    “没有。”

    七

    追悼会一再推迟,因为干部们都不死心,总想把司马戍尸首寻回来。沿海渔民全打了招呼,水兵也出动了,却老没结果。每夜,都会有几个干部凸石般呆在滩头上,执拗地等、担心地等。万一尸首漂到敌岛,那边的大喇叭就会播出一大堆故事:兵变、造反、投诚,……还会把尸首裹上一面国民党旗,放几束纸花,搁到舶板上让潮水送回来。连长来去总是一句话:“司马戍是咱连英雄,宁肯让鱼吃楼,也别叫国民党得了去。”

    谁知竞真的捕上条八十多斤重的助黑大鱼,它刚出水就敲断两块船板。大嘴一张一合,发出风箱般的呼呼声。尾叉乱劈乱吹,六条枪刺一齐上,才把它钉住。连长说它不吃肉,专吃海带海草。于是拖送炊事班,使大斧劈开,用猛火烹透了,全连改善一顿,略补几日来的疲苦。之后,人们更加怀念司马戍。没他,吃不上这鱼。

    然而追悼会是不能不开了。

    指导员沉重地跋到十号,将一只手掌按住南琥珀肩头,又将另一只手掌按住他另一肩头,两边同时拍了拍:“司马戍是你班的人。给你于个重要任务,把他的事迹写一写,追悼会上用。你也要准备上去发言。”

    “他的事迹,连里头全知道哇。”

    “我们知道是我们的,你们应当谈谈你们所知道的。不光是他牺牲的经过,主要是他以前所显示出的英雄品质。你是他班长,平时没受过他一点感染教育?对嘛,见微而知著。现在大家已经知‘著’了,却不见‘微’我们要回头寻‘微’,引导大家弄懂弄通他是怎样成为英雄的。这比一味悲哀重要的多。你忆一忆吧,忆的过程就是学的过程。司马戍同志活着时,有些话我们不好说。现在他已经牺牲了,我们可以把他说足说透。高一些不要紧。”

    南琥珀点点头。

    指导员手在军装两边口袋摸索:“知道当前精神吧?”

    “批判政治骗子。”

    “不完全。是批判假马克思主义政治骗子,第三季度教育要贯穿的。司马成不是很能读读写写吗……可以联系起来。最终嘛,还要落实到战备上。”

    南琥珀使劲点头,正要离去,指导员呼地打出一拳:“感情饱满。”收回来又伸起一颗指头,“突出一个爱字,对祖国对人民对海疆,都是爱。他老父亲也要来参加追悼会,什么是对前辈最好的安慰呢?好,忙去吧。”

    南琥珀又坐到电话机桌旁,把闹钟拿开——滴滴答答声音催得人难受,铺开一扛口令纸。班里战士见了,陆续出门。只吕宁奎坐在铺位上用火柴杆掏耳朵,全身不动,昂首高声问:“班长,写什么哪?”不见回答,偷瞅几眼,顿时矮下身子,轻得仿佛是对自己鼻端说,“写吧,写吧。”拈着那根火柴杆儿,俏无声息地挨出门,到外头才扔掉。

    司马戍一死,南琥珀便坠入痛苦中,总觉得欠他一笔无人知晓的老大的情债。然而苦想一气,他又说不出自己有何错处。你看哪,司马戍活着时,总闷头不语,人们谁也不把他看重。这一死,倒统治全连了,人人眼内都盛着他,郁郁的,极象司马戍神情。南琥珀把过去与司马戍相处的日子一段段忆来,脑子都酸了,也淘不出他的英雄品质。他火得要命:哼哼,他要不是牺牲丁,能被人捧成英雄么?要不是成了英雄,他过去那些事啊,一件件都是毛病!都该搬到班务会上互助一番,叫党支部吓一跳。说不定还布置我几条预防措施呐,防他下海。幸亏我早没汇报上去,要不还得算成我的毛病。如今他一切都是对的,我一切都是错的,得感情饱满地向他学习。哼哼,逃犯一颗子弹,把什么都打颠倒了,噢,打光彩了。司马戍真正好福气。

    “吕宁奎。”南琥珀朝外头大喊。屋里空空的,真受不了。干嘛都往外让。

    吕宁奎进屋,面容很严肃。

    “叫大家进来,咱们开个会。”

    南琥珀把指导员交待的任务大致说说。道:“我一人不行,大家一块忆忆,司马戍英雄品质。别扯远。”

    吕宁奎道:“忆什么,张嘴就是嘛。”

    “张啊。”

    “司马戍同学,”吕宁奎眼望一旁,“床位和我挨得最近。那天夜里潜伏,我又和他挨得最近。真他妈感动!”见南琥珀不动笔。他掏出烟来,每人递去一支。他从来没这么慷慨。“那天夜里上哨前,司马戍向我要支烟抽,我装作没听见,因为我也不多了。现在想想:不就一支烟么?人家把命都献出去了。我是个什么东西呀……”

    南琥珀用笔杆敲敲口令纸。吕宁奎忙道:“别急,我还有。司马戍天天不爱开口,可他完成任务呱呱叫,这是不是品质?”见南琥珀记了几笔,他立刻捅捅旁人,“该你了。”

    宋庚石望南琥珀,南琥珀鼓励地点头。宋庚石小声道:“六次了,司马戍陪我上岗六次。我怕黑,特别是在海边。还有,只要是晚上,我只要问他‘解手吗?’他准保陪我去。我们的厕所太远了。”

    南琥珀倾身问:“既然他常和你夜里出去,有没有说点什么?人啊,在夜里最容易交心了。”

    “没有。我们虽然常一块出去,可路上都没话说。他虽然肯帮我,可我觉得他又……讨厌我,不和我说什么。”

    吕宁奎一掌击在宋庚石大腿上:“早说了,人家不爱说话,关键看行动。我和他一样,顶讨厌呱呱呱。”

    南琥珀道:“再热烈点。”大家却静下来了。他一个个望去,盯住李海仓道,“你想说什么?说呗。”

    李海仓满面紫红,吞吐道:“那三十块钱……咋办?”

    南琥珀笑了:“司马戍欠你三十元钱,是不是?”

    “不不……”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谁欠钱都要还。放心好啦,我和连里说,连里会处理的。”

    李海仓拼命摆手:“不要,不要!你千万别和连里说。我是坚决不要了,杀了我也不要!”

    “不要?那你干嘛说。”

    “我本不想说的。”李海仓往后缩身。

    大家又议了半天,南琥珀脑子也清亮起来。问:“差不多了吧?”

    大家齐声道“差不多了。”

    南琥珀点点吕宁奎:“你把大家刚才说的,拣重要的写一写。别别,你不行谁行?你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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