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怜惜地看着我,将手绢塞进我手中,又用手轻轻拍我的背。
动作却骤然顿住。我疑惑地抬起头,在他眼中找到惊讶之色。
他将手移到我面前,我发现那上面是一片映着烛光的血色。
伤口怎么又开裂了。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真不凑巧。
“怎么受伤了?”他皱起眉,严厉地问我。语气好象是我做错了事。
“一点轻伤……没事……”我讪讪地笑着,却被他打断。
“血流成这样还说没事!让我看看!”有生之年,我第一次见他用了这样不温和的语气对我说话。
“这……看……不用了……不太好……”尽管伤口还在痛,我的脸竟不自然地又红了起来。
他看了看我,突然笑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这有什么好顾忌的?”他抓住我的手,命令似地说,“你只当我是属下,给我看看伤口。”
我终于还是拉下衣服,给他看肩上的伤口。
被血浸透的绷带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竟掩过脸去。半天才回过头来,眼中竟有模糊的潮意
“陛下怎么让这么蹩脚的医官替你疗伤?”看着那被胡乱包扎起来的伤口,他轻声而心疼地说。
“是我自己包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陛下不知道。”
他疑惑地看看我,然后问:“怎么受的伤?”
“被人袭击。”
“谁干的?”
“我不知道。”
“告诉我,”他捏着我的手,急急地说,“没关系,告诉我。”
我挣开他的手,低下头说:“不必了。我是真的不知道。”
他又怔然看我许久,终于没说什么。起身出去了。很快他又折回来,手中拿了药物和绷带。
“也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他拆开我自己包的那堆能让医官看了气背过气去的绷带,又用酒细细替我洗着伤口。
“不会有下一次了。”我强忍住疼说。
他还以沉默,开始小心地替我上药。
“陛下对你好么?”他突然轻声问。
“很好。”我胡乱应着。
“很好?”他惨淡地笑起来,“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怎么不知道。”
“不关他的事,是我——”我刚要辩解,他却打断我的话,手也停住了。
“如果陛下对你不好,如果你不开心——”他认真地看着我,停了一停,思索了一下,又慢慢地说,“我是说,如果你想对我说,想要我带你走,你就告诉我,无论什么时候——我会带你走。”
我怔了怔,却轻轻摇头。
“我不会说的。”
他叹口气,不再说什么,开始替我将伤口包起来。烛光下他的神情专注而温柔,他的手指偶?;触到我的皮肤,他的体温便顺着手指一直流入我心里。我突然有些恍惚,我觉得自己像一架空置了许久的琴,他的手指触上去,对应的弦便发出几不可辨的颤音。
太安静了,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安静。
空气里充满了微妙的气氛,然而这个时候,他已经将伤口系系扎好,又拿了干净衣服,放在我身边对我说:
“你在这里把衣服换了,然后休息一下。”
说完这话,他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
“你去哪里?”我欠起身来,急急问道。
“闷,我出去走走。”他这样说着,竟头都不回,推门出去。
“你还不是像逃跑一样!”我竟笑起来,大声对他说。
他站定,回头,也是笑着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出去了。
两世花 卷六 聚散 三 春天之前
章节字数:4182 更新时间:07…03…31 23:35
我在榻上躺着,迷糊间睡着了。
做了许多梦。醒来后梦的内容都已不记得了,却记得是很愉快的梦,梦中笑醒过几次。
是尽管似是而非,却总算失而复得的愉快。
也不知梦了多久。醒来时发现仍是夜晚,只是桌上的烛已燃掉大半。
旁边放着他留下的干净衣服,应该是骆统的衣吧。我本来不想换的,但身上的衣服实在血迹斑斑,终于还是换上了。
伤口也没有流血了,尽管仍有微微的痛楚传来,但那些痛楚,也变得不那么讨厌了。
我换好衣服走出门去,推开门,发现他和骆统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看着天,面前摆着酒盏。
“你们在做什么?”我好奇地问。
“看天。等你醒。”骆统伸了个懒腰说。
“看天?天上有什么好看?”
“银河。”
听见他们这样说,我也抬起头。头上是一片壮阔斑斓的星空,银河有如玉带挂在中天。
“我也要看。”我笑着走过去,自然地坐在了陆逊身边。骆统起身要走,然而陆逊留住了他。
“别走了,没关系。”他这样说。
“一起坐坐吧,没关系的。”我也这样说。
骆统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坐下。我们三个人就并排坐在屋门口的台阶上,沐浴着摇曳的树影,抬头看着星空。
星空美而遥远,我忘记已有多久未这样仔细地看过星空。于是我贪婪地看着,不时陪他们一起咽下纯澈的谷酒,这种感觉,是久违了的宁静与美好。
“记得公纪对星象颇有研究的吧?”骆统的声音传来。
“是啊,”陆逊微笑道,“那个时候,婶子还常因他观星时被冷落而抱怨。”
“伯言呢?伯言也对星象有些研究?”我好奇地问。
“研究倒说不上。只是大概知道星星的名字。”
“星星还有名字么?”
“怎么没有,”他笑着看我,“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名字。”
“是么?”我更好奇了,“我一颗都不认得。”
他突然凑过来,将手在我面前举起,指了一颗明亮的星说:“那是紫微。”
然后又指着另一颗星说:“那是太初。”
“北斗呢?北斗七星在哪里?”我笑着问。
他又指着一方星空,一点一点点着说:“玉衡、摇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开阳……”
“你好厉害。”我由衷地崇拜道。
“这算什么,”他笑道,“这些星,许多人都知道,公绪也是知道的。”
“我还奇怪云影为什么会一无所知。”骆统嘲弄般说。
“我不是一无所知啊,我知道一颗的,”我作个鬼脸,“我知道启明星在哪里。”
“启明星?”陆逊疑惑地看着我,“这个时候,启明星还未出来。”
“可我看得见。”我笑道。
然后我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在这里。”
他也笑起来,又一一指着星星,对我念出它们的名字。
我安静地听着,却渐渐开始有些失神。明明是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星星的,可目光不知不觉就全神贯注地落在了他的手指上——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我的目光贪恋地落在上面,开始想念属于他的体温。
“伯言,”我忽然轻轻地说,“可不可以把你的手给我……只这一次,我只想握一握你的手……”
他愣了一愣,然后微微笑了。手伸过来,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许久,然后把他的手拉着放在膝头,开始一点一点把玩他的手指,心里竟平静如水。他不时用了带着笑意的目光看我,看我像孩子玩心爱的玩具一样掰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带了温暖的栀子花的香气。
我将他的手指里外玩了一遍,又将手心向上摊开来放在我膝头。夜空下他的手心好象被星光玷污了般,有象牙色的光泽。三条掌纹修长、平滑,优雅地在掌心延伸着。除此之外,竟再找不到其他隐藏的纹路。
我认真看着他的掌心,用指尖一遍又一遍顺着三条纹路划下去,心里泛起的是温柔的感动。
“能看出什么呢?”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真奇怪,”我自顾自地说,“你的手相上,怎么除了三条线就没有其他的线了呢?”
“那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啊,”我狡黠地笑道,“说明你以后会很穷。”
“是么,”他也笑起来,孩子气地看着我,“那怎么办好呢?”
“我接济你呀,”我做了个鬼脸,“以后你穷了就跟我说,我养你。”
“影夫人又在装神弄鬼。”骆统在那边瓮声瓮气地说道。
“什么叫‘又’?”我愕然,“莫非我经常装神弄鬼么?”
“影夫人猜猜,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骆统不去答我的话,却这样问我。
“那年在子敬船上?”我迷惑地问道。
“不是,其实我早见过你了,”他说,“不过那时我很小,可能刚刚会走路的样子。母亲抱着我专门去庐江请你算命。”
“那么久的事你还记得啊。”
“怎么会不记得?你收那么贵的价钱,还门庭若市。那个时候,你穿一身黑色的衣服,全身上下一点饰物都没有,却偏偏显得神秘而高贵。那时我就想,以后等我大了,我也要存够了你要的钱,来请你给我算命。”
“怎么后来又不见你来呢?”
“你还好意思说,”他啐道,“你对母亲说,她能和父亲白首偕老,能在雍容华贵中度过一生。可就是算命回去后不到三个月,父亲就去世了。母亲被迫改嫁去北方做人小妾,从此一直没过过什么象样的日子。”
他说笑的口气说起这些,我却怔住了。看看他平静的脸,心里突然难过起来。我低低地说:
“对不起。”
他嘿嘿笑着,不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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