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湖的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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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湖的水晕-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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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我不聪明,至少我还能分清楚我在乎的到底是什么。我不在乎登台的人是傻子还是聪明人,我只在乎我所听到的东西是不是真理。某些聪明人,因为恶意揣测别人是傻子,就把人家所宣扬的真理给过滤了,结果错过了真理……”    

  “你还是不要谈什么‘只在乎真理之类’的高调了!你和徐怀乐一样,都喜欢搞天真表演,经常为一些不现实的东西而表现愁苦……你以为这些不现实的东西可以让你在现实中看起来像个聪明人?!省省吧!少在我面前表演‘真理追求’的高姿态了!……”    

  “当有人因为践踏‘真理’而侵犯到你自己的生命利益的时候,你就会发现‘真理追求’不是一种高姿态了……现在,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些!”余乔不甘示弱。    

  “呵呵,我就常常设想,我所追求的到底是怎样的精神境界呢?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就发现,我应该追求的是,当一个‘真理追求’表演者来帮助我的时候,我还能做到不因为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就放弃对他对真理追求的表演表示厌恶……没准世上还真有‘真理’这玩意儿呢,但是这世上真有一心追求这玩意儿的人吗?……或许有吧,但不是我目前所知道的任何人……这个人可能是一个超人,是一个神人……基督教就在宣扬一个神人……可惜了,这个人只存在于神话之中……”很难说此刻他的语气中没有表达那么一点真诚的悲哀。   

  “至于徐怀乐这些人,说起他们,我都不得不佩服我自己的眼力……”吴东继续嘲弄着,“对这些人,我就想说,他越拼命地向世人宣扬我们这个社会缺少什么东西,他不过就是越想自作聪明地表现他比别人拥有更多的东西……徐怀乐这个跳梁小丑以为我们当代社会缺少什么东西,他也不过是想要通过对‘污浊’社会的认定,来确认自己唯我独清,所以高于芸芸众生,这也不过是要标新立异,出于功利主义的心理需求……呵呵,什么修养,什么追求,什么觉醒,全是些动机不纯的东西,掺了假的东西,让人反胃……”   

  “呵,那我就问,什么叫不‘标新立异’了?难道和大众一样冷漠、麻木、无情、无动于衷、无所用心,就叫不标新立异了?!……难道一个人对不义行径表达自己的‘义愤’也要用没有任何力量的温言细语吗,只为了让自己显得‘平和’,显得‘清心寡欲’,显得是没有任何心理需求的真理追求?再说,人有‘心理需求’难道值得非议吗?这个世界还有一种欲望被柏拉图称为‘爱欲’,那是对真理和善的追求……” 

  “呵呵,你听好了!”吴东镇定而有力地打断他。“你最好提高一下理解能力,我根本不是在非议‘心理需求’,我只是在质疑那些用真理追求来为满足个人‘私欲’的可耻姿态!……”       

  吴东显得款款优雅,余乔却感到刺透心脏般的痛楚。吴东明里暗里地嘲讽徐怀乐兼及他,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他都隐忍地沉默,一句话都不说。可对方却总紧逼他不放,总要抓住一切时机向他挑衅。回想起来,似乎从大一那年第一次进这间寝室,他就开始领受这个傲慢之人的冷眼。第一眼见到他时,他以为这个瘦高却有他所向往但缺乏的儒雅气质的室友是个“谦谦君子”,不料对方似乎生就一双总是嘲弄人的眼睛,几乎看不起身边的任何人,而且尤其看不起他。    

  到此,余乔终于沉默了。他如果仍继续待在寝室并对吴东的话做出不屑反驳的样子的话,他就真觉得自己是一个自作聪明的傻子了。对方的言论让他感到无话可说,甚至让他心悸。大学两年多以来,他从来就只是告诉自己,吴东这个人不过是喜欢自作聪明而已。那天这样的正面激烈交锋,之前从来没有过。吴东的看法很简单,在他眼中,余乔和徐怀乐才是真正自作聪明的傻瓜。彼此都认为对方在自作聪明,可是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傻子呢?余乔明白自己,他虽然可以在口头上故作谦虚地说自己不是聪明人,但是从心底里他还是一直都认为,自己能被人道主义这个“真理”触动灵魂,自己无疑还是一个不愿心灵沉沦的聪明人。可是,聪明人怎么会被一个自作聪明的人的话刺伤呢?对方的话让他害怕。所以,他离开了,几乎可以说是逃走了。

思想者(3)
3 

  
  从寝室出来,余乔披着风雨去了清水湖,来到了常校长的墓碑前。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他挣扎着自问。“我信仰人道主义,向往正义难道有错吗?”在常校长的墓碑前,他仿佛才重新有了一点底气。常校长当年的冤死是实实在在,他实实在在地死在了一群不知“人道主义”为何物的人手中。他想,假如那群人都知道“唯独生命尊贵”,那么常校长就不会那样死去。那个时代千千万万的人都不会以那样非自然死亡的方式离世。 

  这些想法减轻了他的心理负荷。至于与吴东的争论,他认为自己只是无法和那样的人沟通。吴东看问题是本末倒置了,不关心“生命无上尊贵”,“*神圣不可侵犯”这些伟大真理,却喜欢挖掘别人的什么“动机”这些东西。挖掘一个人的心理动机就能拯救这个世界吗? 

  又看到常校长墓碑上“真理永驻”几个字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荒谬——不可再生的生命因为*而消亡,到头来只换得这几个字,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世道哪有什么公平?哪里有至高者的公义呢?上大学以来,他常读到一些人文学者在文章中提起“上帝”。有时候,他也和某些同学争论一下有神无神的问题。有同学说起自己在贪小便宜之后必定会遇到更多损失的经历,从而宣称,这世上真有上帝。他却因为对沉重历史苦难的痛心而拒绝认同真有公义上帝的存在。 

  他认为这个世界最需要的是人们对真正的“对错是非”在理性上的觉醒。或许当“生命权至上”成为一个社会的主流是非观时,罪恶就会慢慢消失,非自然死亡的事情就会慢慢减少以致灭绝。可是现实的情况却真是令人沮丧,人们对历史苦难,对人道主义信念的冷漠让他痛心。这种痛心,再加上对寝室那场争论的气恼,这些都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痛苦。他最终扶在石碑上伤心的哭起来……   

  一朵白底黄花伞向他所在的方向移过来,最终停在他头顶上。花伞的主人来为他遮雨了。他却被惊动了,透过模糊的泪眼,他恍然发现了一双似乎同样伤感的眼睛。他的心开始狂跳——女孩子的眼睛? 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是真实的。女孩子的亲近,这可是他从没有过的经历。他还记得自己十二岁那年,去亲近过班里一个穿白裙子的女生,他对着人家痴痴地傻笑。可是女孩子却大声呵斥他滚开。从那以后,他才注意自己的相貌:黄黑的肤色衬上一双“鼠目”,他对此十分沮丧。很多时候,他都悲观地想,这辈子可能不会有女孩子不反感他的亲近。上大学后,他仍然习惯性地与班里女生保持足够远的距离,就是怕自己再一次听到一声“滚开”的呵斥。班里女生对他这个冷面人,也的确很少有主动走近说话的时候。可是,此刻却似乎有一个女孩子主动来靠近他,而且还与他同在一把伞下。他颤颤地说了声“谢谢”,却始终不敢正眼看一下伞的主人。 

  “你都被淋湿了,我先送你回宿舍……”女孩子说话了。他却因为紧张而没有立即出声。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女孩子就主动地把伞递给他,说:“你来拿伞吧,你比我高很多……”   

  他接过伞,有点怯怯地和她一起远离了这个小坝。一路上,他懊恼自己的笨拙与紧张,希望自己表现得自然而平静,可是他越小心,结果就越适得其反。 

  “我都注意你好久了!你经常去那边啊?今天下雨了,你还是一直在那里,你好像很伤心,我都想和你一起哭了……”  

  女孩子的这些话真是让他受宠若惊了。自他有生的二十二年,他何曾听过这样动听的话语?不是呵斥与嘲弄,却是并不厌弃的亲近与关怀。他的感动只凝铸成简短的三个字“谢谢你”。 

  走到宿舍楼前时,他红着脸把伞递给女孩,那时他鼓起勇气想要清楚地看她一眼,可最终仍然只是把目光锁在地面上。 

  “你明天还去那边吗?”女孩子问。  

  “我常去……明天也在……”   

  “那我们明天再见……”  

  “好的……” 

  在他终于抬起头时,对方已经走进迷蒙的风雨中了。他只看到了一个孤独而矮小的背影在明晃晃的湿地上缓慢地移动。   

  “人都走了,还在发愣啊?”一只手掌在他面前晃动了很久,他才被强拉回了现实。说话的是他的室友汪昭宇。又看到这个同寝室近三年的室友时,他不由得颇觉遗憾地想,要是造物主也给了他这样俊朗的外形该多好!可惜万事终究难全,他能引以为傲的终究不过是一颗有思考力和辨析力的头脑和那一腔超越俗众的,怜世的人道主义情怀。   

  “没有陪李雪菲吗?”他无心地问汪昭宇。   

  “‘咱们明天清水湖再见吧’!”汪昭宇笑学女孩的腔调,神色暧昧地说:“过得不错嘛!怎么还是淋雨了?怎么回事嘛?不是有美女妹妹的伞吗?”余乔却没再理他,独自走进了宿舍楼大门。  

  当天晚上,汪昭宇在寝室夸张地向室友方冷清描述余乔如何被一个小女生“深情”地看着的情形,还鼓动余乔,如果看得上人家就可以趁热打铁。余乔却只是对汪昭宇的鼓动保持警醒——不要感受到一点阳光,就灿烂得没有自知之明。在外形条件上,他完全不能跟寝室另外三位相比。他们这些人很难体会他这个其貌不扬的人面对异*到卑怯的苦楚: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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