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客- 第14部分

　　我飘到自己的身体面前，想看看眼中的倒影。可是，我的眼睛，不看我。　　　

　　无奈地飘出宫外，彷徨。街上人迹皆无，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孤鬼。　　　

　　孤鬼？妖孽？脑中忽然想起方才他大徒弟说过的话。　　　

　　迎阳驿内一片漆黑，他和他的徒弟们都在熟睡。我围绕在他的身边，他睡得好安详，伸手去拂他的脸，明明就在眼前，却触碰不到。　　　

　　〃陛下，夜深了，怎么还在此徘徊？〃　　　

　　我回头，他的大徒弟双目紧闭，好像睡着，是在说梦话吗？　　　

　　我到他身边，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吧？寡人怎会这般模样？现在寡人是人还是鬼？〃　　　

　　〃陛下放心。不过飘忽一两天，不碍事。〃　　　

　　是不是有人要加害寡人？　　　

　　他似睡非睡地冷笑。回答说：〃她？谁都害不了，一个丢了心的妖，能害得了谁？〃　　　

　　7、呓语　　　

　　新的一天。　　　

　　我的身坐在宝座上，接受百官朝拜。我的灵却游离在众人头顶，默默无声。　　　

　　多少明白了此时我已灵魂出窍。不知道此时我的身体中住着谁，但直觉告诉我，她有比我更强烈的愿望想要留住他。　　　

　　我的手捧起玉玺，我的灵在喊：不要盖下去！可我的手却不听使唤，从容地盖了下去。那一刹那，心中似有物抽离。说不清是什么，仿佛诀别。　　　

　　他的大徒弟收起关文，定定凝视宝座上那个实实在在的我，像是自言自语，说：〃要失败多少次你才甘心呢？你们本就不同路，你这是何苦呢？〃　　　

　　我的口又说出了我听不懂的话，轻轻的，像是回答：〃我已帮你们倒换好了关文，你们三人只管西去，让他，留下吧。〃　　　

　　呵呵，他的大徒弟冷笑：〃这一路上，多少或貌美或贤淑的人想留他尚不住，何况你这连人形都没有一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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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夕　凉（5）　　　　　　　　　

　　我黯然，说：〃那是因为他没有认出我。〃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他就是因为认得了你才背负了这沉重的肉身，为了摆脱这负累才走这十万八千里，而你，本有机会修成上仙，就是因为一心想要和他继续才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只剩三分灵气不得超脱……〃　　　

　　我的身苦笑，回答：〃即已身陷苦海，回头也再找不到岸。〃　　　

　　还没容我把他们的对话消化，殿上凭空一道闪电，他大徒弟的兵器熠熠生辉。　　　

　　我的身体软软地从宝座上滑落。殿上一阵大乱，我却看见半空多了一个女子，和我一起飘浮。　　　

　　〃你是谁？〃我好奇发问。　　　

　　她不答我，兀自默读着什么，眼含悲伤。空中有暗香浮动。　　　

　　女王的身体，也不行。究竟什么时侯，你才能认出我？　　　

　　我追到她身边，又问：〃你到底是谁？〃　　　

　　她凄然一笑，〃我？大雷音寺中生长的一株卑微的睡莲，每日陪他修行悟道。他最爱把心中的领悟说与我听，海阔天空，说到了忘记一切。结果轻慢了佛祖教诲，真灵被贬下人间，忘却了前世的种种。〃　　　

　　〃于是你便也随他同行？我追问着。〃　　　

　　〃有什么用？我追随他来，可是罪孽深重，始终修不到一个人身。这一路，借妖的身，鬼的身，人的身，却怎么也无法让他想起我是谁。我，是忘不了他却又被他忘记的一个傻子。〃　　　

　　说罢，转身离去。　　　

　　我蹙紧双眉，想去追上她说些什么，背后却传来一阵巨大的引力，我又恢复沉重的肉身，她也不见。　　　

　　8、离殇　　　

　　骄阳将残，我与他同乘一辇，为他们送行。　　　

　　他的徒弟们兴冲冲的，因为顺利脱身；我的臣子们喜气洋洋，因为不明就里；我是不是也该高兴些呢，为事情终于有了个了断？我想，却不确定。　　　

　　余光看他，端坐，不语，沉静如常。忍不住伸出手来，放入他宽大的手掌。　　　

　　她，那株睡莲，会不会就在身边呢？用企盼的眼神，望着这双日思夜想的手。　　　

　　因为都是女子，因为都想依靠。　　　

　　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的手不能一掌遮天；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的手也会没力。　　　

　　我闭上眼，心里默默地说：或者一把推开，或者紧紧握住吧。　　　

　　二者任选其一，我都将无言。而他，手心一颤，竟没有闪躲，温暖刚要自手臂传至心房，欣喜刚要形于我面色时，他，终还是收手回去。　　　

　　心凉，再想问他的心意之时，一个〃定〃字浇铸进魂魄，身体已如僵木，一动不能再动。我，终究是留不住他。　　　

　　一动不动地看他三个徒弟手舞足蹈、快意大笑；一动不动地看他起身离开，头也不回；一动不动地看一阵飞沙走石后他不见了踪影；一动不动地看他的徒弟们惊慌失措，一路追向那阵狂风。　　　

　　睡莲，又是你吗？　　　

　　心中深深悲哀。我与那睡莲，虽说爱上了同一个男人，却说不上互相怨恨互相嫉妒，也没有多余的心气互相同情，因为我们爱上的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也许早已注定了同样不幸的结局。　　　

　　不知过了几时，众臣活动开了手脚，惊恐不已。残阳似血，我透过睫毛的缝隙看着暮霭的阳光折射出彩虹，轻声下旨，回宫。　　　

　　一国之富，终不能换来与他的一日之欢。佛是他心中的世界，他要踏破铁鞋去寻其中真味，不管途中踏破为何。　　　

　　兴许我真如他的徒弟们所言，不过是具粉骷髅，他看穿我玲珑精致的外皮，看透我一颗只想牵绊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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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一场爱恨两茫茫（1）　　　　　　　　　

　　刚回到宫中，太傅急急上殿，倒身下拜：〃陛下！臣都听说了，臣前几日……〃　　　

　　我挥了挥手：〃寡人知道，她不曾伤你，只是借了你的身。〃　　　

　　太傅接着说：〃那，要不要差人去探听一下唐长老的下落？〃　　　

　　我摇头。　　　

　　不用担心他的安危，有他神通广大的徒弟在，万事皆休。　　　

　　不想再知道他的去向。不愿像那睡莲一般，往心上系一道绳索，任绳索的另一端握在他的手中，心随他的远行撕扯疼痛。　　　

　　忽地想起西梁的极刑。　　　

　　何尝不是一朝欢聚，三载别离；一日宠溺，半生离弃？活活痛杀个人。　　　

　　忽地想起竹林那一梦。　　　

　　我只是你棋盘上的一粒子吗？是，也好，至少，曾被你握在手中。　　　

　　一场爱恨两茫茫　　　

　　文/幸福一刀　　　

　　降临人世，如我所愿。　　　

　　在茫茫天宫里，我是天孙，是织女，整日对着札札机杼，纤云弄巧，红锦紫绡，天上挂着一丈又一丈的彩霞，雨后的虹霓，我的手，早已疲惫了。　　　

　　我对王母说，娘娘，天儿倦了，请让天儿到人世转一个轮回。　　　

　　王母疼我，不愿我到尘世沾染风尘。我便整日在王母的蟠桃园里哭哭闹闹，机杼也停了。她见不得我这般悲伤，便许了。然而只许了我38年。　　　

　　我暗暗地笑，38年，很久了。　　　

　　这一世，天孙姓杨，名玉环。天宫里的记忆虽然断了，相貌却是不变的。当朝皇帝派下来选妃的官员，一眼便看好了她。　　　

　　她得了宠，理固益然。　　　

　　王母都宠的女子，人间的帝王，又怎么逃得过。　　　

　　她爱吃荔枝，明皇便要人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将鲜荔枝从岭南运到长安，只为博她一笑，仿佛那笑，值得倾国又倾城。　　　

　　她爱华丽的衣饰。然而罗尽天下的珍绸异缎她都嫌它们不够轻柔。她对明皇说，她要亲手织。　　　

　　织女的手艺，自然无与伦比。　　　

　　她只织了一匹缃色的缎子，便觉得倦了。她将布裁了两件，自己一件，明皇一件。她把袍子送与明皇时，他对她温柔地笑，何必这样辛苦自己。她说，我总要为你做些事情。只怕不做，再也来不及了。他听了，揽过她抱在怀里，紧紧的。他们都不再言语。　　　

　　因为此时，安禄山已经反了。　　　

　　安禄山的番兵来了，那些凶狠的人逼得明皇不得不逃。她随着明皇，日奔夜走，连一个安心的笑容都成了久违的奢侈品。这样逃亡的日子，某天她忽然独立窗前，何日方是尽头？　　　

　　今日，便是尽头。　　　

　　窗外有人回答。她听得出，是高力士的声音：　　　

　　〃你的兄姊都已伏诛，众臣逼着陛下赐死贵妃。陛下无奈，应了他们。赐你三尺白练，请妃子自裁。〃高力士推门而入，扔白练在地上。白汪汪的一潭布，像极了谁凝固的泪水。　　　

　　她心里明白得很，只是不情愿相信。　　　

　　大臣们一直都是伺机要她死的。她也想过，若是某日大臣们逼得极了，她便真的死给他们。然而推托至今，她一直都想知道，在他心中，究竟社稷重，还是她重。　　　

　　今日她等到这样的结果。　　　

　　挚爱的女子，终究抵不过身外的江山。　　　

　　她换上那身缃色的袍子，描眉点唇，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伤悲。她捡起地上的白布，对高力士一笑：〃大夫要不要随妾同去。〃声音丝丝凉凉，针一样透骨生寒。　　　

　　高力士觉得自己周身发冷。他以为她在问他要不要同死。他怵在那儿，脸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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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一场爱恨两茫茫（2）　　　　　　　　　

　　她却牵着白练转身去了。风淅淅而过，吹得白练飘飘而起。她出了马嵬坡的驿门，到一棵老槐树下。她觉得好荒唐，仿佛这树都是早为她准备好的。　　　

　　低头回望，众臣众宫人齐站在驿门处张望，却独不见明皇。天空阴霾。她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