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兰的笑脸，不由得笑着，点了点头。
他躺在床上，想到了她，想到了现状，想到了刚才和兰在一起散步的情况，想到了那句话。在沉重的平静中，他拿起手机，流着泪，编辑了短信，发送了出去。
＊
短信发出去之后，他变得平静了许多。他不知道会怎么样，他所要做的就是等，等她，也等他。
他靠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黑板，老师在黑板前晃动着。
手机震动了。他看着黑板，他知道，是她。他站起来，走出教室。在楼道里，他掏出手机，敏感的激动和异样的平静轮换着出现。他接了电话。他听到了她的声音，惊慌失措、悲痛、脆弱、无力的声音。他吃惊了。他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声音，以至于他的激动、平静刹那间都不存在了。他听着她的声音，感受着那声调中传来的让他流泪的东西，听着她所讲的内容，属于他的以前的世界的沉重再次出现。他想安慰她，也想安慰自己。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他所说的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再次陷入无边的沉重、痛苦、困惑中，虽然在这里同时也有着某些事情好转的迹象，但是，这些迹象在这个无边的世界里显得太无力了。
晚上，上自习的时候，他低垂着沉重的头。
“出去走走吧。”
他们出来了。走在光秃秃的七叶树的道路上，路灯的灯光把它们枝干的影子刻在水泥路上，寒冷的风从一个不知处吹向另一个不知处。
“出什么事了吗？”
“她的一个朋友。好朋友。死了。自杀。”他仍然低着头。
接下来的几天里，这种标志着某些事情好转的迹象的力量在他的沉重的平静中不断地扩大着。他想见她了，为她，也为他。他走进阳台，打了电话。电话通了。他讲话了。他的声音颤抖着，从内心深处、从那个世界的深处发出来的痛苦的颤抖。缄默长时间地存在着，容纳着这颤抖。他说出来了，他终于说出来了，他没想着要说出来，可是，他说出来了，颤抖着说出来了。从这一刻起，他要见她不仅仅是见面的事了，他爱她也更加明显地不是仅仅是爱情的事了，它是一切，真正的一切。打完电话之后，和打之前一样，没有丝毫的兴奋，也没有一丝放松。
他平静地等待着，没有任何的想法，没有任何的关于这次即将出现的见面的想象。
他选择了公园，冬天的公园，阴天的下午。因为那里的安静，只有安静能够完全的容纳他们的见面；因为下午过去，就是晚上。
他站在公园的石桥上，趴在栏杆上，望着一动不动褐色的水面，褐色的水面上还倒映着光秃秃的灰色的垂柳的枝干和细长的枝条的模糊的影子，寒冷的轻风吹来，这些细长的枝条不情愿地晃着，河道的拐弯处的一座土石假山上插满了灰色的树干和光秃秃的树枝，在这一切的上方，是不知深厚和边际的灰色的天空，它笼罩着这一切。他在平静地等着她的到来。他不知道他在这里多长时间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这里没有时间。他所等待的是一个变化，一个自然发生的变化，他也自然地迎接着它。
在他看见她之前，他始终没有对这次见面的情形有过任何的想像，也没有对她的想象有过想象。但是，在他不经意间转过身去，看到她，一个那样的她，简短而随意的黑发，进行过简单化妆的脸庞，一双正在看着他的明亮、平静、忧郁、复杂而又清晰、含着因某些希望的存在而闪现的光芒的眼睛，尤其是，特别是，在她身前随风摇曳的鲜绿色的长长的围巾，那，是这里唯一的景色，是这里全部的景色，具有着某种深刻的象征性的景色，这时，他激动了，他颤抖着，他想哭，他想抱着她。他不由得向她走着，看着她的眼睛。他抱住了她，紧紧地。紧紧地，久久的。在这样的天中，在这样的地中。绿色的围巾在摇曳着。。 最好的txt下载网
（4）（VIP）第三章 章名（69）
他再次地消失了，和她一起，在这所有的一切之后，在现在。他想永远处于这种状态中，永远这样，什么都不变，一点都不变，一直保持着这样。静静地。平静着。
他知道变化的事，知道这次相见。他们分开了，他们抱得太久了，以至于都有些站不住了，身体上的感觉让他重回现实。他和她一起走出公园，走在大街上。
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橱窗的灯光也亮了起来，汽车的灯光不断地闪烁着、穿行着；人群、自行车、汽车沿着各自的轨道运动着，不断地传来汽车的喇叭声、自行车的铃声和刹车声，人群的说话声；空中弥漫着汽车尾气的味道、食物的香味，香水的气味，水泥物质的冰凉的气味。他们走在高大的光秃秃的国槐下。他望着前方，感受着这一切。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他不想停下，停不下来。他处在在公园里的状态和在这样的街道上的状态之间，而且，有某种东西正在从后者中不断地升发。
突然，在此时此刻，在这所呈现的所有的一切中，在深层次和表面这两个层次上，他感到一种极度的尴尬和难堪，紧接着，是极度的痛苦和困惑。他无法忍受，但是，他必须忍受。他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颤抖。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他还保持着希望，这苍白无力的希望。
他继续向前走。除了向前走，除了这样，他想不起来还能怎么样。
他想说点什么，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说什么都行，只要说出来就行，在这样的现实环境下。可是，他再次无比惊恐地发现，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应该做点什么，在这样的环境里，在这变化之后，可是，他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做不出来，他没有任何力量去做哪怕任何一件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他做不到。可惜，他做不到。在极度的痛苦和困惑中，他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颤抖。他还保留着希望，这苍白无力的希望。
在一处十字路口，他们停了下来。他望着这十字路口，感到悲痛的绝望。他已经无力再继续下去了。他听到了她的声音，感受到了她的声调，听到了她的话。他感受到了她的内心。他不由自主地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就好像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去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他哭了，痛苦地哭了，无比伤心地哭了，绝望地哭了。他颤抖着，痛苦而绝望地颤抖着。
尽情地哭过之后，他平静了许多，也意识到了许多。他的希望已经彻底地粉碎。他还在留恋着它。他想送她回去，这是他此时此刻唯一想到的，还带着对已经粉碎了的希望的徒然地留恋。他拦了车。
她没有要他送她。他也不敢去送她。他看着她的车子，直到它消失了。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低低地垂着沉重的头，一步挨一步地挪着，没有方向。他也不再需要方向了。他已经感受不到这里的任何东西了。他拦了辆车，上车，回校。
他无比憔悴地、沉重地落到床上，身心俱碎，徒然地睁着两只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许久之后，他睡去了，无知无觉地沉沉地睡去了。
*
早晨，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起床、下楼、等兰、跑步。他沉重地闭着眼睛，在睡与醒之间，深陷于痛苦的大海之中。
他们叫他起床，他只是摆了摆手。
痛苦包围着他，涌动着他，使他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丧失了做任何事情的力量。他就这样躺着，感受着这无边的痛苦。
他在床上躺了一天，整整一天，在醒与睡之间，在痛苦中。
手机响了，是兰，他知道，他接了。“喂。”
“喂，下来走走吧。”
这声音，仍然使他感到振颤。他起床了，下去了。
他站在楼门口的台阶上，看着站在昏暗的灯光里、夜的寒风里的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的模糊的兰兰身影和她那微微泛着白光的脸庞。他走下台阶，向她走去，抱住了她，将她整个地搂在怀里。许久之后，他们分开了。他低垂着头，和兰兰一起走着……他没有意识到，兰兰没有抱着他的胳膊……在这夜里、寒风里。
“你很爱她。？”
他抬起头，望着前方，颤抖地深呼吸着，他说话了，“我不知道。”许久之后，他再次说到：“我……试过了，”他痛苦地激动着，他的声音在颤抖，“我想爱她，我决定这样做了，我努力这样做了，”他的身体在颤抖着，他没有感觉到兰抱住了他的胳膊。他继续说到：“可是……可是不行。我做不到。”
“会好起来的。”
说出来之后，他不再颤抖，也不在激动，他平静了许多。“是啊，会好起来的。”他呆呆地凝望着前方。这仍然是绝望的声调。
他们走到路的尽头，前面是通向新体育场的天桥，他们向右拐了。
“去吃饭吧。？”
他低着头，点了点头。他没有意识地顺从着，没有任何的思考。
他吃了两个半驴肉火烧，把剩下的半个放在竹篮里，呆呆地望着那半个火烧，拿起餐巾纸，擦着手，擦着嘴。
“吃饱了？”
他点了点头。接着补了一句话：“吃饱了。”
食物的填充赶走了部分的痛苦，却留下了相应分量的迷茫和不知所措。
他把餐巾纸放下，几乎笑了笑。
“你笑什么？”
他想到了他的所谓的高尚深沉的痛苦居然被这浸满了油的食物给赶跑了，他想到这种无尽的嘲讽，不由得有些无奈地、自嘲地笑了。他抬起头，看着兰。房间里的淡黄色的灯光照在兰的脸上，他模糊地感觉到这时的兰是真实的兰，是有些陌生的兰。他不觉又低下头来，看着桌子，又不由得笑了笑，和刚才笑的理由的性质有些相似。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是，他想要回答些什么，“我在笑……”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在笑这食物可真是个好东西。”他听到了兰的笑声。然后他站起来，和兰一起出去了。他感到有些不适应。。 最好的txt下载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