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头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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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头的爱情-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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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他加入。若川说声“不了”,小郭便玩笑说:“助理,又去守斋了!”若川也不理,径直朝自己的“炮楼”走去。进了炮楼门,从一架粗陋的木梯上磕磕绊绊地爬上二楼,靠在窗口,恰巧能看见老宅的影子,就掩在芭蕉丛中。但是,看不清后廊上还有没有人。那老人,那姑娘,就在这短短的黄昏里,忽然闯入了他的生活。也许应该说是反过来,是他闯进了人家的生活。
  此时的若川,却完全想不到,他的到来,会给这父女俩带来何等的变化。如果他能料到后来的事,也许,在这个黄昏里,他绝不会贸然地走进这老宅。    
第三章
  白若川来到鳖场第二天,小郭就指派了两个工人,弄了些红砖、水泥,在墙角造了个茅厕。若川看见他们在忙,心里会意,知道这是小郭在讨好他。小郭的脑筋着实通透,这个马屁拍得教人舒服。一般城里人下乡,发怵的不是饭食粗鄙、缺少娱乐,而是卫生的问题。原来,白若川未到之前,这鳖场是没有茅坑的,工人们内急了就跑到院墙外的林子里,漫山遍野地找地方解决。山里草密人稀,隐蔽性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有时也会撞上人,特别是远远地来个大姑娘的话,就不免尴尬。头一天刚到,白若川学工人的样子去上了趟厕所,那感觉很恐怖:屁股老被毛扎扎的草叶刺着不说,还有蚂蚁粘上去痒痒地爬。尤其眼睛还要八面留神,有如特工。这当然是个问题。新厕所的水泥干了之后,就启用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虽然没有顶棚,挡墙又只有三尺来高,仅能做到蹲下来不露羞处,但终究是个文明的设施。后来,小郭在饭桌上不经意地把这事提了提,若川明白他这是在表功,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但却没说什么。
  当月里公司发给工人的工资,是白若川这次顺便带来的,比应发工资的日期提早了五天。小郭喜出望外,造好工资表,就发了下去。发饷的日子,永远是劳动者的节日,这天夜饭加了菜,炒了十个鸭蛋,葱花一爆,香出去两丈多远。工人们一改往日的麻木,吃饭时戏谑不止。最活跃的要算老金。老金本不姓金,因为头发天生就打卷,大家叫他绰号“金毛狮王”,简略之后就称“老金”。老金说:“白助理,你是大善人,你来了好运气也就来了。我出外打工十多年,从没有提前发工资的,老板总要把那钱捂得快生崽了,才发下来。”若川一笑,说:“你们辛苦,我是知道的。”老金又说:“晚上我们几哥子去白坡镇玩,你也去吧?快乐快乐。”若川便问:“镇上有什么好玩的?”“有啊,就去‘夜巴黎’!”听到这样堂皇的名字,白若川不禁一怔。这时小郭插进来说:“瞎闹,白助理怎会去那种地方?”接着他又跟若川解释道,“一个破烂发廊。”老金却在边上做个怪相:“可那里面,有个阿娇好啊。白助理不知道,嫩的啦,鲜鱼嘴似的!”众人便发了声,一道起哄。白若川放下筷子,笑笑说:“你们去,我已是不济了。”小郭见白若川并未见怪,也就释然了,便掉头去跟老金开玩笑:“小子,你急的甚,偷吃鳖了?一分钟都等不得?”老金就反讥道:“你不急,昨晚又去了哪里做了一夜功课?今天再去,怕是你那小乌龟抬不起头来。”
  饭桌上的荤话你来我往,越发的不堪,电灯仿佛也比往日亮了许多。嘈杂中,白若川想到一件事,便凑近小郭问:“工人的工资够花吗?”小郭说:“够。一个月四百元,另外还有伙食补贴费。伙食费当然是不够的,自己要贴上一点儿,再加上抽烟、找小姐,工资充其量花掉不到一半,余下的寄回去养家。不错了。”白若川看着眼前忙了一天的工人,蓬头垢面,情绪却都乐陶陶的。心想,这鳖场的日子单调到几乎仅仅是活着罢了,工人们却有心思寻开心,看来知足真的就是福啊。
  晚上,众工人尽数去了镇上寻娼,鳖场里安静下来。围墙下,为防盗贼,装上了强光灯,此刻大放光明。即使有一两个毛贼敢番强过来,也必是无所遁形。白若川叮嘱了几句小郭一定要防范好,便回到炮楼,把鳖场当月的明细账拿出来看了一遍。账目还算清楚,不像老板担心的那样。几遍数字核下来,眼睛有些酸,若川打个哈欠,不由得困意袭上来,便拿了毛巾去井台冲凉。
  若川虽是个知识人,但农村对他来说并非完全陌生。九岁到十三岁上,他父母厄运当头,全家被下放到农村三年。他也就读了三年农村的小学,跟那些泥猴似的农村小孩一道混过。那时节的小学,书是有一搭无一搭地念,农活倒没少干。所以,他这辈子,也算拿过镰摸过锄的,手脚并不笨。登上井台,他把水桶哐啷扔到井里,手抓桶绳用力一抖,那桶便翻倒沉入水中,再用力一提,霍一声满桶水就拎了上来。水挺凉,哗地从头淋下,顿时暑热全消。
  洗罢澡,睡意却全都跑了个干净,若川把衣服搭在身上,步下井台。视野里,鳖场一个人也没有,他赤身露体地在湿漉漉的夜色里走,觉得农村真是个自由到极点的地方。走到鳖池边,他套上短衣短裤,寻了个干爽地方,坐下来抽烟。眼前的天地一派寥廓,夜色下的鳖场全不似白天那般丑陋,竟有一番浩然气象。鳖池里的水粼粼而动,灯光倒映其中,东天上一勾月牙儿横在空中,缺口朝上。他呆呆望了一阵儿,有些糊涂了:亚热带的月牙儿怎么会是这样?真的就是个船,弄不清是新月还是残月。
  若川笑自己毕竟是个五谷不分的城里人,来海南都十年了,竟没注意过月牙儿是个什么样子,便在心里换算着现在农历该是几月初几。这时候,猛地看见甬道上有人,正拿着两尺长的大电筒一晃一晃走过来。近了,就看清了,是小郭。
  小郭果然是没去镇上,老金的调侃看来是有些根据的。说话间小郭凑近来,挨着若川坐下,向若川索了一支烟,不大熟练地夹在手上,闷闷地抽着,看样子是有意要扯点闲话。若川便先开口,问他结婚了没有,小郭嘿嘿一笑说:“结婚?再结就是二婚了。别看我才三十出头,孩子已经有两个了。”顿了顿他又说,“地里刨不出食来,要养家口啊,不然谁能抛开老婆到这地方来?”白若川下来之前,已跟老板问清了鳖场的情况,知道小郭是以技术入股的,不领工资,鳖场的利润有他一份。若川估摸小郭虽然有可能手脚不太干净,但也不会有太多的虚报冒领,否则成本增加了,分红时他相应就会拿得少,左右都是一样。所以,他不想让小郭在他跟前过分小心,于是便说:“大家都是要吃饭的,我来是散心,不是钦差大臣,不会让弟兄们为难。”这样一说,小郭果然很高兴。
  打从那日黄昏去过老宅之后,若川就存了心要找机会问小郭,看他知道那父女俩多少情形。想到这儿,当下就问:“邻院老宅,那老爷子是怎样个人?”小郭说:“你是说吴老伯?说来那可是个故事哩。”见找到了若川愿听的话题,小郭一时就有些兴奋起来。
  随着小郭的讲述,陈年的岁月像一幅旧画,慢慢地揭开了蒙布。老宅里人物的身世一点点地展现开来,让人感到可触可摸了——
  原来,那吴老伯并不是当地人,而是一名广州来的知青。年轻时候相貌俊秀,心性极高,能干,又爱读书,插队来这里后,很快成了知青模范,是那时报纸上有名、广播里有声的风头人物。那时,他正和邻县的一个女知青谈恋爱。那一年,女知青的父母思女心切,想要把她活动回城,便节衣缩食送了块全钢手表给大队书记。那书记就把一个招工指标给了那女知青。临走之前,女知青去向书记道谢,感激涕零间不免就有些娇羞。那书记本是个庄重的人,却也一时把持不住,竟拉住她的手半天不放,揉摸了良久。那年月的女子脸皮薄,碰到这场面犹如受到奇耻大辱,女知青惊愕之下,抖瑟着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回过味来,甩开了书记的手,涨红脸骂了声“流氓”,夺门而出,回去后哭得三天不见外人。这种事情,完全不像后来的小说家言,说女知青回城都是以失身作代价换来的。说这样的话,分明是不负责任的扯淡。而那吴老伯,也就是当年的小吴,第三天就知道了这件事,当下按捺不住,顶着烈日翻山走了三十里,找到那书记的门上。那书记还要解释,小吴却不容分说,抄起门边一根扁担,几扁担就把那人打成了个瘫子。第二天,邻县公安局来人抓走了小吴,审了审,就剃光头关了起来。由于这案子事出有因,所以邻县当时的领导觉得判也不是,放也不是,索性就拖着。待小吴在看守所吃了一年多囚粮之后,整个国家发生了变化,知青统统都可以回城了,大伙儿一走而空。主事的人索性顺水推舟,把小吴给放了。
  回到广州,小吴才发觉自己已经成了另类公民,街道工厂不愿接收,嫌他蹲过监所,多少有些污点。家里又只有窄屋两间,哥哥姐姐都要结婚,分都分不过来,弄得小吴连存身之地都没有了。最让他受刺激的是,他悲喜交集去看女朋友,那姑娘却躲着不见。原来那妹子回城后做了国营大厂的工人,自觉已经与往日身价不同,正谋划着要嫁一位那年头正时髦的陈景润式的知识人。这个结局,对小吴无异于五雷轰顶。他气得五脏六腑冒火,两天米水未进,第三天头上,拎着行李返回到村里,发狠再也不离开。就这样寒暑交替,世事如轮盘样转了几圈,在这穷乡僻壤里,小吴熬成了老吴,黑头人变成白头人。自那次一番折辱之后,他知道命不可违,有所彻悟,再不相信有什么金光大道了,只想做个草民。到现在,基本上是个普通老农了。
  白若川听着,心内不觉有一阵阵寒意上涌,他想,造化弄人啊,竟能搞到这样的地步!老宅那汉子捧着竹筒水烟的模样,本来在若川脑海里,仿佛亘古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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