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悦沿着曲曲折折的巷子吃力地寻找185号的门牌。
巷子里的人们已紧张而有序地开始了新的一天。
”刷啦刷啦”洗马桶的声音和着大人、小孩嗡嗡的嘈杂声此起彼伏,几个甩着胳膊,早起锻炼的老年人正三三两两地踱着步,彼此远远地打着招呼。。
185号的门牌被一株粗壮、高大的梧桐树遮住了,齐悦费了好半天才找到这座处在巷子尽头的小院落。
院墙由灰色的碎砖砌成,只一人多高,上面爬满了青苔。破败的墙头上,那些枯黄的蒿草在冬日料峭的晨风中瑟瑟地抖动着。
一股茶叶蛋和卤汁豆腐干的香味从两扇虚掩的木门间飘了出来。
齐悦走上前,隔着门缝望进去。一个佝偻的背影正在院中央的一辆手推车前忙碌着。凭着记忆,齐悦大致能断定她就是子茵的外婆。
齐悦用手在门上拍了拍,里面好半天没反应。他轻轻推开门。
老人扭转了头,那正是子茵的外婆。
“阿婆,您好。”齐悦站在门边问候。
老人手里拿着一把勺子,,用探寻的目光打量齐悦。
“你是—是子茵的同学?……”
齐悦点了点头。
“我想起来了,你是叫齐,齐悦,对不对?”
齐悦又点点头。
老人脸上的绉纹一下子舒展了,“哎呀,真想不到,你这是从学校来吗?快屋里坐,屋里坐!”
她把勺子搁在冒着热气的锅盖上,忙不迭地将齐悦往堂屋里让。
齐悦在一张靠窗的八仙桌旁坐下来,老人又摸索着去沏茶。
“您歇着,我自己来。”齐悦忙赶上前,自己从暖瓶里倒开水。
“你们这么早就放假啦?”坐定后,子茵的外婆微笑着问。
“没,没呢……我是特地来看看您,您身体还好吗?”
“老了,好也好不到哪里去……”老人用拳头轻轻捶着自己的背。
“您刚才正准备出门去吗?”齐悦将目光转向院子中央的那辆手推车。手推车上放着两只生着火的煤球炉,炉子上分别炖着两口冒热气的铁锅。茶叶蛋和豆腐干的香味正是从那两口锅里飘出来的。
“哦,对的,”子茵的外婆点着头,“我自己煮些茶叶蛋、豆腐干,每天早上推到弄堂口去卖。”
齐悦抬手看看腕上的表,时针已指向6点一刻。
“那现在我帮着您一起去卖吧。
“这怎么好,你大老远来看我……“
没等老人进一步谦让,齐悦已经站了起来。
九曲回廊般的小巷比齐悦刚才进来时更热闹了。
齐悦笨拙地推着那辆放着煤炉和铁锅的手推车,跟着老人在巷子中慢慢地走。
一路上子茵的外婆不断地跟进出小巷的居民们打着招呼。无论大人、小孩,似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认识她,大家对她都抱以亲切的问候和热情的微笑,齐悦能从这些问候与微笑中感觉到一股由衷的敬意。
在一所略显倾斜的小屋前老人停下了脚步,顺手从车上抓起一只装着豆腐干、茶叶蛋的塑料代,然后轻轻地去敲那扇退了色的木门。
好半天那门才“呀”的一声开了条缝,里面的人似乎问了句什么,子茵的外婆朝着门缝更凑近了些,于是那门便成了半开的状态。
借助透进屋去的光线,齐悦依稀看到一个乱发蓬蓬的女人,她面色苍白,神情木讷。
女人默默地收下了袋子,很快门又被重新关上。
子茵的外婆和齐悦继续朝前走。
“哎,真真是可怜,”老人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对齐悦说,“这个王玉兰,她的男人前两年工伤死了,撇下她和两岁的女儿艰难地过活,祸不单行,去年国庆节前,她抱着女儿”小豆豆”去菜场,,刚好有一批便宜的水产在那儿卖,她就把女儿放在边上,挤到人堆里去挑,等她拎住篮子出来时,“小豆豆”已经不见了。她哭着、喊着到处找,就是找不见……哎,挨千刀的人贩子,就这么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活活逼疯了……“说到这里,老人的声音已然哽噎。
在小巷的另一个转弯处,子茵的外婆再次停下了脚步。
这回,齐悦的面前呈现的是一所多户人家合住的大杂院。
“阿婆!”
没等老人拿起装满食物的袋子跨进去,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男孩已蹦跳着从院门边的一间小屋里跑了出来。
小男孩一边笑逐颜开地接过老人手里的塑料袋,一边用稚嫩的童声亲热地表达着感谢。
“小瑞,姐姐上班去了?”
“嗯。”
“你的衣裳怎么这么单薄?冷不冷?”老人的手关切地在小男孩的衣服上掖了掖,目光中充满慈爱。
“不冷。”小男孩边说边从袋子里抓起一块豆腐干往嘴里塞。
“慢慢吃,小心噎着。”老人笑咪咪地望住吃得津津有味的孩子,“阿婆前些天给你买了套新衣服,让你过年时穿,刚才忘记带来了,明天给你拿过来。”
“谢谢阿婆!”
“不要谢……等会儿上学时路上多注意哦……”
“嗯。”
在继续前行的路上,关于小瑞和他姐姐的故事子茵的外婆又絮絮地说开了。
小瑞刚满五岁的那年父母相继亡故,比她大十岁的姐姐一人挑起了全家的重担。姐姐初中毕业后就参加工作,用自己微薄的薪水与弟弟相依为命
小巷里的人们都同情这对不幸的孤儿,时常或多或少地给他们一些接济。子茵的外婆更是把姐弟俩当成自己的亲孙儿,不断地给予帮助,每天早上给小瑞送一顿早餐就是其中的内容之一。
老人就这么一路说一路走,不知不觉已来到了风和巷的出口。
设摊的地点位于巷口右侧的人行道上,这儿一边面对着川流不息的马路,一边紧挨着风和巷的出入口,因此早间的生意很是不错。
子茵的外婆对每一位光顾的买主都抱以和蔼的微笑,她把那些热气腾腾的茶叶蛋、豆腐干装入塑料袋交给顾客的动作显然比她这个年龄所能做到的更麻利,遇见熟人时她还常常亲切地跟他们拉几句家常 。
齐悦几乎帮不上什么忙,他做得最多的就是在顾客拥挤的时候给老人揭揭锅盖,递递塑料袋。
渐渐地,齐悦发现一个颇不寻常的现象:通常情况下,老人并不去接顾客交给的钱,她让顾客们自己把钱放进一个小木盒,需要找零也让顾客自己从那里取。她只是专心地替人家把买好的点心装在袋子里,对于那只木盒,她甚至连瞧都不瞧一眼。
倒是齐悦总对那只木盒放心不下,时常回头看顾着。
“您让他们自己在那儿放钱、取钱,又不盯着看,不怕人家少给或多拿吗?”
八点过后,买早点的人逐渐稀少,齐悦终于忍不住提醒老人。
“我相信他们不会那么做,”子茵的外婆将煤球炉的风门关闭后疲倦地在小圆凳上坐了下来,“你信任别人,别人也会对得起你的信任,这样一来我方便,他们也方便。”
“难道就从来没出过差错?”齐悦将信将疑。
“当然出过。我想那肯定是顾客不仔细搞错了。”
“您就不觉得是有人故意为之么?”
子茵的外婆慢慢抬起头,直直地注视着远方,“我不那样想,我觉得世上总是好人多。有些人做了不好的事情那多半是一念之差,过后他们应该能醒悟的。”
齐悦的心里忽然有一种轻轻的触动,他不再言语,细细地品味着老人刚才的话。
隆冬的寒风卷着地上的枯叶迎面扑来。
坐在这四下没有遮避的路边,齐悦感觉到一阵阵的冷。他扭脸看身旁的老人,子茵外婆那稀疏的白发在风中凌乱地飘动着,她的背似乎比先前愈发佝偻了。齐悦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您这么大年纪为什么还独自出门做小生意?”
“子茵的妈妈治病时欠了不少债,现在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得把这些钱还上,否则我会走得不安心。”老人说话时神色郑重,目光仍停留在远处。
齐悦的眼眶湿润了,他想起揣在怀里的钱。怎样才能让子茵的外婆收下这些钱呢?—他看得出,面前这位老迈的妇人内心里藏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坚强,这是自尊与自爱共同作用的结果。齐悦担心她不会轻易接受自己的馈赠。
快收摊时来了一老一少两个乞丐。他们像熟人似地和子茵的外婆打着招呼,子茵的外婆将卖剩的早点送给他们,他们围着炉火,一边吃,一边有说有笑地交谈着。
末了,子茵的外婆还拿出一份包好的食物托他们捎给一个病中的老乞丐。
刚刚过去的这几个小时,出现在眼前的一切,那些听到的和看到的,尤其是身旁这位老人的种种言谈举止对于已近心灰意冷,随时随地预备赴死的齐悦都是一次次从思想到灵魂的震撼,。子茵的外婆不经意间所体现的宽容与博爱,深深感动了他,齐悦在绝望的苦痛中逐步窥见了人性的光辉,几天来他第一次重新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
刘子茵的卧室依然保持着生前最后一晚住过的样子,仍旧那般朴素,那般整洁。
半年前,子茵的母亲病危,她匆匆地从学校赶回来,日夜守候在妈妈的病床前,陪伴着她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几天。
这间十平敉左右的小屋收拾得干干净净,床上还铺着夏天用的凉席,上面的毯子和枕头摆放的整整齐齐。靠窗是一张写字台,台面上搁着一桢小相框,子茵含笑地从那里注视着泪光盈盈的齐悦。
整个卧室的亮点在屋角那木制的书架上。种类繁多的文艺书籍紧凑地排满了架子的每一层。
齐悦在架子上看到了几本子茵曾反复提及的作品。一股物是人非的伤感渐渐浮上心头。
“这最底下一层的书是我的,不过大多子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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