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任何时代的任何一个地方,在那些阳光不太充足的角落里总是生活着这样一种人:他们并不靠智慧或勤劳来维持生计,他们靠的是血腥和暴力,靠的是良知的泯灭。
此刻,远远地坐在酒吧昏暗的烛光里的正是这样一个人。
这人黑而且壮,高大魁梧的身躯几乎将那把木制圈椅整个儿填满了。
“就这点钱,我干不了,你另找别人吧。”
黑大汉蒲扇般的手掌按住桌上那个四四方方的纸包。推了过去。
坐在对面戴墨镜的青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用一种老于事故的口吻说:“我呢,只要他落个残废,按理说这个出价再公道不过……但既然老兄嫌少,那事成之后我再奉送五万。“
“好,痛快!朋友你够意思!“黑大汉的眼里放出了光彩,他把那个纸包拿回来,揣进了衣兜,”统统包在我身上,就这几天,你听信儿吧。“
虽然隔着宽宽的马路,虽然站在黑大汉边上的那个男子戴了一付特大号的墨镜,齐悦还是认出他就是方志伟!
一股深深的恐惧,不,确切地说是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笼上了齐悦的心头。
他手脚冰冷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齐悦哥哥,你怎么啦?咱们快走呀》“身旁的小瑞困惑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现在,齐悦白天也不怎么敢出门,他觉得,,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条看不见的黑影远远地跟着自己。
风和巷成了他唯一的避难所。
齐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想见到子茵的外婆和卢家姐弟,只有同他们在一起,自己才有安全感。
齐悦没有把自己的恐惧告诉他们,他不想让这些善良、单纯的人因为自己而寝食不安。
他对唐教授说:“这段日子我不来‘新星’了,我在家里画画。“
唐教授以为齐悦身体欠佳,一个劲地劝他不要画了,好好休息几天。
在忐忑和焦虑中熬过了一个星期,什么事都没发生。齐悦的胆子渐渐大了些。
白天,他偶尔也走出巷子,去附近的文化用品店买颜料和纸张。
在街上,他常常没走几步就回头望一望,四下里看一看,那样子真像受了惊的小兔。
方志伟再一次打电话给那个绰号叫“蛮牛“的家伙。
“你怎么还不动手?”
“那小子好象有了防备,天天窝在家里不出来,偶尔出来时也是东张西望,警惕得很……”
“我不管这些,你尽快动手,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这是七月末的一个傍晚,天下着雨。
齐悦独自一人在屋里画画。
子茵的外婆吃过晚饭就出了门,她挎着盛满食物的篮子去探望那个疯颠的王玉兰。王玉兰病了,发着高烧。
院门被人轻轻拍了几下。
齐悦以为是老人回来了,忙出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穿一件橄榄色的雨衣,帽沿压得很低,齐悦看不清他的脸。
“我是来抄水表的。”那人嗡声嗡气地说。
齐悦很纳闷:平时来抄表的是住在79号的张大伯……这个人似乎从来没见过……
没等齐悦说话,那大汉已擅自跨了进来,门随即被他砰地一声关上。
进来的大汉正是“蛮牛”,在方志伟的一再催促下他开始动手了。
“你……”齐悦话未出口,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已到了跟前。
齐悦大吃一惊,本能地侧身躲闪。但左胳膊上还是挨了一刀,殷红的血顿时涌了出来。
极度恐惧中的齐悦忘记了呼救,只顾拼命地朝自己的小屋奔去……
“蛮牛”举着匕首在后面紧追不舍。
院子中央堆着好些碎砖,那是昨天齐悦跟小瑞一起盖“雕堡”时留下的。
这些砖头让不知底细的“蛮牛“在行动上慢了一拍,等他追到门边时,门已被齐悦顶上了。
“蛮牛”使劲喘门,单薄的木门一寸寸地破裂……
挡在门后的桌椅被一点一点地挪开,凶神恶煞的魔鬼正用力从木门的破缝里挤进来……
齐悦惊恐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装着木栅栏的窗户上。
走投无路的他上前一步,拼命摇晃横在窗户上的木栅栏,汗珠雨点般地从额头滚落,手臂上的鲜血把一大片衣襟都染红了。。
年久失修的栅栏在剧烈的摇晃中渐渐松动,石灰和木屑纷纷坠落……
终于,就在“蛮牛”破门而入的同时,齐悦卸下了那幅栅栏。他纵身跃出,落地时站立不稳,右脚的脚腕扭了一下。
“蛮牛”也跟着跳到了屋外的巷子里。
在雨中,齐悦没跑多远就被“蛮牛”快步撵上,肩膀又挨了一刀。
齐悦忍住钻心的剧痛,转身和“蛮牛”斯打。
就在这时,一个瘦弱的身影忽然从黑暗中扑过来,一把抱住了“蛮牛”握刀的那只手。与此同时,一个凄厉而苍老的声音声斯力竭地喊起来:“杀人啦!救命啊—”
齐悦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扑上来的人竟是子茵的外婆!
子茵的外婆刚刚从王玉兰家回来,在拐出小巷的岔口时恰巧看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弄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后老人丢开手里的伞,不顾一切地扑向了“蛮牛”。
“蛮牛”抬起胳膊用力晃了晃,想甩掉死死抱住她的老人。
象冬日里枝头的一片枯叶,老人干瘦的身躯在“蛮牛”粗壮的手臂下剧烈地颤抖着,但就是没有落下来!
齐悦的眼睛都红了,,发疯似地连连朝“蛮牛”挥出拳头……
无法动刀的“蛮牛”开始慌了,更用力地甩着那只胳膊。
那片枯叶终于从枝头落下来,轻轻地飘了开去……
齐悦的嗓子里迸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巷子的另一头传来了纷乱的人声和脚步声。
“蛮牛”不敢再耽搁,飞起一脚踢翻了再次扑过来的齐悦,夺路而逃。
第十六章
急救室外的走郎里挤满了神情焦虑的大人小孩。他们都是闻讯赶来的风和巷居民。
当手臂上缠满绷带的齐悦走过来时,人们自发地为他让出一条通道。
推开那两扇厚重的玻璃门,齐悦的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雪白的病床……还有那连着导线的各种仪器,这一切都似曾相识—
是的,十四岁那年,也是在这样的一间屋子里他永别了自己的母亲。
齐悦看见小瑞趴在病床边呜呜地哭着。满面泪痕的卢霞正跟医生说着什么。
医生轻轻地摇了摇头。
齐悦的身子趔趄了一下,卢霞忙赶过来扶住他。
子茵的外婆双目紧闭,鼻孔里插着氧气管,头上缠了厚厚的纱布。
“外婆,齐悦来看你了。”卢霞哽咽着在老人耳边轻声呼唤。
老人的眼睛微微睁开,暗淡的目光吃力地搜寻着……
齐悦强忍住泪水,颤抖着将脸俯到老人的枕畔:“阿婆,我在这儿。”
老人的眼里露出了欣慰的神色。枯瘦的手哆嗦着从白色的被单下伸出来,齐悦轻轻地握住了。
接着,她又把另一只手艰难地伸向卢霞……
望着并肩站在眼前的这对青年,子茵的外婆释然地笑了。
“你所说的这些仅仅是种猜测。我们办案嘛,注重的是证据。你现在既找不出人证,也没有物证……不过,我们可以同当地的警方联系一下,对方志伟这个人作些外围调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疑点。”
说到这里,一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民警点着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一口,懒懒地将身子靠在椅背上。
“当然喽,以后有什么新情况欢迎你继续来反映。”
齐悦来派出所的路上满怀着希望,可离去时却极度沮丧,他心中的那股悲愤简直无法用笔墨形容。
子茵的外婆也成了一方矮矮的墓碑,紧紧地依傍着子茵母女的坟。
齐悦跪下去,冲着募碑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远处,地平线的尽头,一大片浓重的乌云正不断地聚集。
缓缓地,齐悦站直了身躯。
在滚滚乌云的最深处他又一次看见了方志伟那张狞笑着的脸……
齐悦想到了那只红皮箱,想到了那把装在红皮箱里的弹簧刀。
小时候,齐悦特别盼望夏天。
夏天里他又特别盼望下雨。
雨后,蓝蓝的天空上会出现一道弯弯的七彩桥,洁白的云朵飘飘地在它周围绕啊绕……好美,好动人,象童话里才有的仙境。
齐悦每次都看得那样出神,那样痴迷。
可童话般美丽的彩虹是短暂的,当它悄悄消逝在天边的时候,齐悦的眼里总是噙满了晶莹的泪。
他觉得,在风和巷度过的这段日子恰似一道美丽的彩虹,现在就要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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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青砖黛瓦的小屋,屋前一棵开花的树。
仲夏的早晨,风拂在脸上是那样的清爽,空气里还有着淡淡的芬芳。
齐悦停住脚步,将脸轻轻贴在小屋的窗玻璃上……两滴清泪悄无声息地滑落。
永别了,所有爱我的人和我爱过的人。
听着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站在小学校门口的齐悦有点出神,他忆起了自己的童年,童年里那些充满阳光的日子。
“他马上就来了。”看门的老大爷这么对齐悦说。
很快,小瑞气喘吁吁地从教室里跑了出来。
“齐悦哥哥,你找我?”
齐悦点点头,蹲下身子,无限怜爱地用手轻轻抚摸小瑞稚嫩的脸。
“小瑞,哥哥走了……很久很久以后,等你长大了,你还能想起齐悦哥哥吗?”
小瑞点点头。
齐悦忍住就要落下来的泪,将目光移向远方。
一羽白鸽正从他们的头顶掠过,扑着翅膀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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