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灯-七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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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灯-七堇年-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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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沉默,良久之后,他说,别想得太多了,辛和。你能够这样懂得我,我真的很高兴。但不必多虑,辛和,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的。你不觉得一切都很好吗。    
 
《大地之灯》 在高原故乡的时候   
    第五章   
    树林传来揉叶子的声音,那是秋天的手指。阳光把墙壁刷暖和了,夜将它吹凉     
    秋天把旧叶子揉掉了,你要听新故事吗。静静的河水睁着眼睛,笑着说:总有回家的人,总有离岸的船     
    ——简桢《浮舟》     
    1     
    她记得在高原故乡的时候,曾有一只铜制的年代久远的老碗令她印象深刻。碗的表面有着被时间所侵蚀的累累痕迹,看上去古朴陈旧。边沿上刻下了粗重而拙劣的抽象纹路,看得出工匠的手艺并不娴熟。用了很多年之后,这只碗纹路凹陷的罅隙之间泛着黑色,凸起的地方却又因为常年摩挲因此光滑澄亮。它陈旧得没有人还能记得清楚它是什么时候,又是被谁带来的。而卡桑之所以对它记忆深刻,是因为这只碗总是用来盛放自己最喜欢吃的酸奶子。那种酸甜适宜,粘糯而又爽口的味道,是她童年印象中最为朴素而强烈的诱惑。     
    尤其是在雪顿节上,捧着一碗酸奶子,看着一块块凝乳状的白色充满诱惑地随手部的     
    轻微摇晃而抖动起来,醇香的味道就浓烈地扑鼻而来,酽酽的,甘美的。幸福的等价品。     
    而她离开那里之后,再也没有这样的记忆。很长一段时间她无法接受城市口味的牛奶。     
    她只有一次,在一家糕点店铺里,看见了一碗乳酪。白色的瓷碗,盛着和童年时代记忆中的酸奶子一模一样的乳酪。却又是不同的。她竟然就站在那里凝视良久。     
    视觉在一切感官之前先发制人地惊醒了记忆,然后是嗅觉,味觉,直到终于感觉到阔别已久的微妙的幸福。但一切想象总是很快就幻灭。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     
    那时她已经上大学。终于出落成格外高挑颀长的年轻女子。真正的麦色的皮肤,瘦而紧致的身材,非常健康:脖颈,手臂……身形线条无懈可击。面孔清晰干净,有着藏羚一样的明亮深黑的眼睛,目光如洗,坚韧锐利,瞳仁深黑。一头浓郁而漆黑的,秋林一样的长长发辫。修长的腿。     
    非常的美。是那种人群之中一抓就是一大把的普通城市女孩所没有的美,独特的气质从骨子里面散发出来,即便是穿着普通的学生装,走在街上亦令人侧目。     
    学校就在北京,只不过是住进了校园里面而已。有时候周末会回家去看望父母,外祖母。一直都是很孝顺很乖的孩子。在大学里对功课依然非常用心。系统而痴迷地学习历史,参加学校给历史系和考古系组织的实地勘察活动,去陕西,河南,甘肃一带。还一直保留着高三时的习惯,每天抄写一段佛经。一直是过着普通大学生的平凡生活。     
    她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上研究文物,并且钻研文物鉴定的技巧。其中有莫大的乐趣:从一件古气的细致之处看见了历史的真相。她有时候会古玩城闲逛,从大多数粗制滥造的仿古玩意儿中,兀自体验辨别和鉴赏的乐趣;更多的时候去图书馆里面查询和阅读相关的专业书籍;而她最喜欢的,是从报纸上搜集古董拍卖公告,然后按照公告中写的日期和地点,去看拍卖物品实地展示。     
    她遇到迦南,是在一场大型的藏传佛教古董拍卖实地看样展会上。     
    她在展厅里逡巡,仔细观察欣赏那些精美绝伦金碧辉煌的佛像,唐卡和神器。而当她无意间侧目的时候,看到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站在自己旁边。高大俊朗,略有卷曲的浓密头发,古铜色的皮肤。侧面的线条仿佛刀砍斧削一般爽朗,凹凸有致。     
    她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内心长久以来对于一个特定形象的空幻的设定,头一次有了清晰可见的形象。让人从心底被触动。     
    她尝试着用藏语对他说了一声,你好。     
    男人诧异地转过头来,用藏语回答了一句,你好。他脸上泛起笑容。她这才看到他的面孔:一瞬间她仿佛是看见故乡的大地,并且由此迫近一处无可抵达的回忆。那是唯有经过血统和日照的赐福才能够拥有的一张面孔,这般的俊朗,令人挪不开目光。     
    卡桑问他,你从西藏来的吗?     
    男子笑了笑,说,大概算是吧。     
    卡桑没有再问,他便也没有再说。她深刻记得他的笑容,令她几乎闻到了回忆的辛香。     
    那个男子并不多话。没有再继续喋喋不休地与她纠缠。这令人喜欢。他沉默,可是为什么,他越沉默,她心中便越不安。     
    他非常专注地看了一会儿展品,然后很礼貌地转过脸对卡桑说,我去那边看看,先走一步了。再见。     
    他没有留下任何的名片之类。收敛而生疏。转身落拓地离开,很快消失。     
    第一次邂逅迦南。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她曾经语气万分轻佻而自嘲地向叶蓝形容,他是那种,任何多情的女子见了他第一面便愿意给他生孩子的漂亮男人。一个古董商人。     
    卡桑毫不犹豫地去参加这次藏地古董拍卖会。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交了数额不小的竞拍保证金,攥着一只号牌,在拍卖会现场此起彼伏的叫价声中,心猿意马地四处寻找他的身影。     
    直到他用令全场震惊的价钱喊下一尊金铜佛像的时候,她才发现了他。     
    拍卖会中场休息的时候,她在出口处撞见他在那里抽雪茄。     
    男子看见了卡桑,便面带惊异的神情,笑着叫住她,你也来竞拍?     
    卡桑一时语塞。她说,不,我只是来看看……     
    男子正在抽烟,他很快比划了一下手中的雪茄,用非常具有洋化礼节的语气问她,对不起,你介意吗?     
    卡桑摇头。     
    男子反问她,你是从西藏来的?     
    对。我家乡在那儿。但现在在这儿上学。     
    男子并没有盘根问底地追问是哪所学校。他只是好奇地说,学生也来参加拍卖会吗?     
    卡桑说,学考古的。所以常常来看看这些古董。     
    他笑,说,我明白了。你很喜欢研究古董?     
    卡桑回答,对,很有意思的。     
    男子笑着,抬起头来抽了一口烟。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一起进去吧。他说。    

《大地之灯》 跟古董有关的事情   
    2   
    他们坐在一起。男子在对竞拍接下来的古董已经不怎么关心,他侧过脸来小声和她交谈。他说话没有涉及自己任何私事,只是谈论跟古董有关的事情。他小声地对她说,你看这一幅唐卡,赤金止唐,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可是其实它只是一张复制品。这幅唐卡本身是一幅国唐,据说是诞生在十二世纪初,当时西藏处在前后持续四百年的各派分裂混战之中,一个叫做旺牂牟钦的贵族子散妻离,在无望之中归佛,到寺庙去请一名画师作唐卡。传说这个贵族用上等丝绢作底,自己刺血为墨,染成赤线,又将家中珍藏的回疆美玉以及东海珍珠献出,全部作饰料织进了唐卡。据说织成之后真正珠联璧合,精美绝伦,一直都是寺庙镇殿之宝。可是后来,大不列颠侵略者入境,这幅珍品竟然一夜之间神秘失窃,至今下落不明。那个寺庙中有一个老画师回忆原作,便重新绘制了一幅赤金止唐,与原作十分相似,但是却也完全不同。原作为织锦,新作为笔绘,画于普通棉布之上,亦无丝绢,刺血,美玉,珍珠,可是因了老画师技艺高超,远观起来与原作竟无二致。其他画师比照新作,制作了版印止唐,流传到拉萨,被一名画师收藏。那位画师孤寡一人,去世之后画作纷纷被各色人等占为己有,现在这唐卡便是那版印之作,竟被辗转卖到这里来,实在是噱头。     
    他又说,我应人之托,拍下那尊佛像。铜像镀金,清代时期之作,我倒觉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倒是真品。只是那人不听我劝,急着要一尊真品藏佛,我手上又一时没有,所以买下。     
    卡桑听他讲述,内心一直雀跃。这种陷入,如同是酒的陷阱,辛辣淋漓,醒来之后才会知道痛。执白,无力,漏洞百出,但是身处其中浑然不知。一个谜一样的男子,因了懂得合适的内敛,所以收放自如,并且由此流露出无限的镇定的诱惑。因他的这种熟练,注定任何人与他一开始就只能是不明澈的纠缠。     
    她对此毫不自知,甘愿天真扑入。     
    那天拍卖会结束之后,男子邀请她去吃饭。     
    他邀请她一起吃饭,卡桑内心有犹豫,似乎觉得如此跟随一个邂逅的男子去吃饭有些轻浮。可是她内心欢喜他,没有多想,便默认同意了。     
    这个完全与她陌生的男人,开车把她带到一家海鲜餐厅。事后想起来,这是如此危险的事情。只是她那个时候即使经历了年幼时的侵害,仍然心智单薄,甚至连警惕都不知。      
    男子让她点菜,她面对菜谱上那些玄而又玄的菜名和清雅鲜艳的配图,完全有些不知所措。她最后说,我不知道该选什么才好,还是你来点吧。男子在餐桌的那边轻轻地笑,他没有说什么,便点了金枪鱼,牡蛎,海胆,各种虾,蟹,等等。上来一大桌。     
    他毫不遮掩地对她说,我最喜欢吃的是海胆,以前在拉斯维加斯,别人每天玩赌城,我却每天在酒店吃海胆,有时候竟然会心痒到刚吃过午饭,就又跑到餐厅,专门叫了几份海胆来吃。那儿的海胆不知为何,尤其好吃,以后再也没有吃到过如此好吃的。     
    他在食欲面前,也是那么孩子般的做派。     
    卡桑夹起来尝,却吃不惯那股味儿,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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