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灯-七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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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灯-七堇年-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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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生在母亲走上楼来的时间里,怕得瑟瑟发抖。他怯生生地去开门,等待母亲上来。     
    母亲淋得湿透,跨进门来,喘着气一把将又脏又湿的毛毯扔在地上,然后沮丧而盛怒地一言不发,站在原地瞪着这个男孩。     
    他正低着头,缩着肩膀,一副对自己生分而畏惧的样子。母亲气不打一处来,牙关紧咬,甩手就是啪的一记耳光狠狠地扇过去。简生被打得后退好几步,眼前一阵发黑,转过身侧对着母亲,委屈而无助地嘤嘤哭了出来。     
    你他妈的能做一件好事给我看看,少给我惹点祸吗。     
    母亲的声音从牙缝中间挤出来。不由自主的涌起的强大烦躁已经忍无可忍。她又伸手过去一把将简生推搡开。简生一个趔趄,侧着身子被绊倒,鼻梁响亮地撞在柜子棱角上,当即鼻血横流。     
    母亲心中一阵揪紧和歉疚。却碍于刚才权威而盛怒的架子下不了台,竟然没有管他。孩子就捂着脸瑟缩在那里,眼泪和鲜血混合在一起,触目惊心地染得满脸鲜红。     
    他疼得眼泪不由自主地流,用小得几乎连自己都无法听清楚的声音说,妈,我只是想要帮帮你……如果我不去多管闲事……或许就用不着挨打了……     
    温热而粘稠的血。这是他童年时代畏惧却又渴望的东西。那次记忆当中,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不是被打,不是流血,而是得到一个结论。好心并不都是意味着好报。一个善意的初衷,却极有可能被弄巧成拙。这就是这个世界里最不公平却又最现实的逻辑——不要多管闲事。无论多么正当和迫切。     
    他从那个时候开始信奉这个准则。一直到淮用她的恩慈教会他改变这个想法之前。     
    这一次是否又会是一样。只不过比收回一张毛毯要复杂得多。他若只是想要给与一种回报,大可只需给淮一些治病的钱,却不用选择回到淮的身边去。但是他仍然选择了后者。尽管从开始起,淮就总是对他的感情和存在抱有疏离的态度。     
    内心坚韧的女子,大都有这样的屏蔽,感情的取舍看起来稀薄,并且平静如水。他是清晰地看得到自己对于淮一直都仿佛可有可无,可来可去。他来,淮便善心宽待,他去,淮便平静走远。这种疏离与淡薄,让人辨不清是她对他的感情本质,是爱还是恩。抑或两者皆有。而唯一可以辨清的是,辛和的感情方式与这不尽相同。她的希望并不复杂,只求两人能够安稳而长久地携手。但是他却不能够满足她。     
    这对于辛和来说,并不公平。     
    伤害若迟早要做出,那么拖欠只能更加糟糕。他必须把自己当作是盲的。抱着坚定不移的信念,要回到淮的身边,并且一切都可以放弃。带有一种接近偏执的决绝。     
    但当他们还未正式交涉离婚的时候,卡桑却向这对养父母提出了结束收养关系的要求。     
    简生问她。你这是干什么,卡桑。我和你母亲的事情,跟你没有什么关系。你不需要这样任性。     
    她说,父亲,我跟你们原本非亲非故,但却被你们抚养和照顾这么多年,获得前所未有的美好生活和关爱。我内心的感恩之情,并非言语可以表达。我知道你要与母亲离婚,这样一来,我将会是你们中间多么尴尬的一个角色。你要去照顾别人,自然是不能够带上我,而难道要让母亲一个人平白无故地摊上一个毫无血缘的女儿去独力承担吗。     
    这对她而言,是多么的沉重和不公平。自小我就是独立的孩子。何况现在我已经成年,所以我想,我有能力独立生活。不应该再给你们再增添尴尬和矛盾。我先离开,你们离婚也都可以直截了当,不用节外生枝。     
    父亲,我已经反复思忖过了。你不用再多想。这样做,能够算作我对你们的恩情的报答。并且这也是最合适的选择。    
 
《大地之灯》 他选择沉默   
    15   
    初冬。天空有肃杀萧瑟的气色,终日刮着大风。空气干冷,扑面而来,贯彻心肺,让人无限冷静畅快。窗户的缝隙之间,有呼啸的风声凛冽地穿越着,玻璃长久地抖动,发出凄惶的声响。突兀赤裸的树已经褪尽了枝叶,望眼满街萧然。     
    那天卡桑和父母从民政部门办了终止收养关系的手续回家。这将是她和家人最后一次相处。三个人坐在车上,一言不发。各自望向窗外,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卡桑在学校门口下了车。然后对父母说再见。仿佛只是普通而例常的一次返校。但是她知道,这一别,自己再也不能回到家里。她重新在这个世界上,孑然孤身。这是她选择的回报的方式,亦因此心中至为平静,只觉得一切都寻找到了圆满的解决,终于可以了无牵挂,并且不会成为他人的负担,非常的好。     
    人总是需要安然遵循命运最初的旨意。常常绕了很远的路,最终还是回到了那个起点。这又有什么不同。     
    卡桑下车。辛和忽然不忍。她亦从车上下来,走过去抱紧她。说,卡桑,以后要是再有什么困难,我都在这里,会帮助你。辛和在这里打住,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欲言又止。她抬起眼睛来看着眼前并无血缘的女儿,两人相视一瞬,辛和却又忽然不忍面对,挑开了目光。     
    辛和的发丝被吹乱,缠绕在鬓角,表情颓然。连日的无眠,已经面色黯淡,眼睛红肿,血丝遍布。形销骨立的身影裹在黑色大衣中,裙摆在寒风中飘摇,猎猎作响。这温和心善,为着感情作出牺牲的女子,最终也将是一无所获,孤身一人。看着令人叹息。卡桑不知该说什么去劝慰。她原本早已平静坦然,但此刻面对这依依惜别之情,却也忍不住眼眶中泪水充盈。     
    她只说,母亲,好人平安。今后自己保重。     
    她转身离去,渐渐消失。     
    简生在车内目睹这一幕。他的手肘撑在车窗边缘,拳头抵着脸部颧骨,牙齿阵阵咬紧。     
    他选择沉默。闭上眼睛,仿佛最暗的夜像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大地之灯》 唯一静下来了的东西   
    第六章   
    誓言用来拴骚动的心,终就拴住了虚空。山林不向四季起誓,荣枯随缘;海洋不需对沙岸承诺,遇合尽兴     
    连语言都应该舍弃,你我之间,只有干干净净的缄默,与存在。     
    ——简桢《海誓》     
    1     
    一岁光阴将尽的时候,冬天渐深。那年十一月,下了第一场雪。陈旧而狭窄的宿舍门窗紧闭。夜里枕着黑暗中窗缝中呼啸的风声,在安全感中可以很快入睡。暖气管咕噜咕噜地发出轻微响声。清晨,小格小格的玻璃上有着模糊的雾霜。     
    宿舍的单人床,硬而窄,辗转反侧的时候,不停摇晃。清晨天未亮,宿管拉开电闸,日光灯陡然照得原本黑暗而安静的宿舍一片煞白。室友们顿时一片嘀咕和翻身的声音,有的赖床不起,有的迷迷糊糊地起来,打水洗脸,穿衣梳妆,叠床理柜,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嘈杂起来,汇成一股股声浪,吵得卡桑头疼。     
    她昨晚起就有些发烧,此时已经微醒,但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酸痛,眼睛干涩得睁不开,身上一阵冷一阵烫。她不打算起床。裹在被子里昏睡。     
    昏昏沉沉地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阵开门关门的巨大响声将她再次惊醒。接着宿舍里逐渐安静下来。室友们离开。最后一个走出的人,啪地把灯关上。房间里陡然回到一种混浊压抑的昏黯之中。     
    天已经微亮了。风声却依旧穿越着,呼啸作响。     
    过于长久的睡眠使人头痛无力。她发烧,间或醒来,却没力气起床,翻身又继续闭上眼睛睡过去。在深深浅浅的梦境中,模糊混乱的意象和人事构成一卷电影胶片,倒错并且快慢不一地从眼前拉过去,声音变得扭曲。     
    她最后梦见自己静止在一片无垠的月光之下的雪地。视野中只有一片苍茫的银白,像是一段平铺直叙的絮语,冗长无尽地蔓延。黯蓝的夜空中,除了皎洁夺目的月,再无其他。天地阒静地如同是世界的终点。一切都可以原谅,一切都可以忘记。人的一切将被洗濯,以没有罪与爱的赤子之身,消失到另一个世界去进入下一世轮回。     
    她站在空无一人的冰天雪地之中,忽然感觉到死亡一般的终极解脱和洁净。     
    这又像是故乡的轮廓和面容。它如故人一样站在你的记忆里,缄默地站立多年,然后轰然倒下去。你回首,只看见一切的虚空,遗憾。太迟。     
    她从梦境中醒来,浑身是汗,醒过来的瞬间便觉得冷。嗓子烧灼,无法出声。眼中干涩,睁开的时候,视线却被迷蒙。     
    她想要身边有一双手,可以暖暖地抓住,感受到那只手的掌心的柔和温度。还有抚摸她的额头的时候干燥而踏实的质感。这会是多么盛大的安慰和平复。     
    然而事实上,她身边空无一物。     
    卡桑从床上起来,倒开水喝,从箱子里翻出了药片,吃下之后又缩回床上去,继续睡。她睡了一整天。下午室友都回来的时候,她终于起来。烧退了,但是睡得太久,整个人几乎软得站立不稳。有室友问要不要帮她买一份饭回来。她不要,自己穿上衣服,走出门去。     
    在宿舍楼下她给迦南打电话。她听到他的声音,觉得陌生和唐突,有种无着的盲目之感。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连自己都不清楚。她直接对他说,过来接我走,迦南。     
    迦南在电话那边呼出一口气,说,我现在忙,不能过来。你可以自己坐车到西三环紫竹苑来。紫竹桥下有一个停车场,你在那里等我。     
    你一定要来,迦南。     
    他答应下来,说,我会在那儿接你。但你自己必须先过来。到了再给我打电话。     
    她心中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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