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转得飞快,但水木常不动声色。他表现出应有的谦恭,跟在胡惟庸与顾齐泰身后走了进去。
落座,酒菜摆了上来。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然而水木常没有胃口。
“御厨大人,对你那座府邸还满意吗?”胡惟庸招呼侍女为水木常斟酒。
水木常淡笑:“丞相大人,您还是叫我水木常吧。”
“这孩子福 薄担不起您的大礼。”顾齐泰笑着打圆常
胡惟庸笑,并不介意:“水兄弟是嫌宅子太简陋了吧?日后,我再给你建座好的,如何?”
“不敢当。”水木常弄不清胡惟庸所图为何,他只能笑,“那宅子已经很豪华了,不敢再劳您费心。”
“你呀,是有福不会享。”胡惟庸语含深意,“来,吃呀,别客气。今天是只请了你们二位,没别的外人了。你们这么客气做什么?”
“皇上很满意你,对你做的什么食疗是赞不绝口。”胡惟庸吃相斯文。
“其实这食疗是古已有之的,我只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水木常实话实说,不为胡惟庸的夸赞而心动。
顾齐泰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胡惟庸把玩着酒杯,笑,再笑。最后抬起他那松弛的眼皮,把视线调到水木常的脸上。
“尝尝这个,鸡蛋。”胡惟庸用筷子点一点。侍女立即为水木常夹了半只。
“味道如何?”胡惟庸亲自夹了一块给顾齐泰。 顾齐泰立即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很奇特。”水木常皱皱眉,“味道更加鲜美,不似普通的鸡蛋。”
胡惟庸得意地吮了口酒:“这是自然。我吃的鸡蛋都是家中厨房自己饲养的母鸡下的。为了使鸡蛋味美有营养,我令他们在鸡的饲料中加了人参、苍术。”
“丞相可真会享受埃”顾齐泰一脸的奉承,水木常看了直想吐。
“来,把我的‘孙慧郎’们叫上来!”胡惟庸故作神秘,“水兄弟,必叫你大开眼界。”
十来只穿着花衣的猴子彬彬有礼地按顺序走了进来。
胡惟庸沉下脸:“只留三只,其余的都退回去。”
猴子闻言,果真只留下了三只,排在后面的都退了出去。水木常暗暗称奇。
“端茶,去给各位客人端茶。”一位家仆模样的人指挥道。猴子冲胡惟庸拜一拜,先为他端茶。其余两只分别替水木常和顾齐泰端茶。
顾齐泰大笑:“丞相,我可真是服了。”
给顾齐泰端茶的猴子突然伸出两只爪子,不停地作揖讨赏。
水木常也笑,真是滑稽。
顾齐泰丢了一只小银锭在猴子手里,其余两只猴子见状,纷纷向顾齐泰讨赏。
水木常觉得,顾齐泰真是自毁形象,他已经不再是个正常的人了。
一旁的胡惟庸笑得死去活来。那张为酒色腐蚀的老脸透着一股深深的颓丧。
水木常不由拿他与朱元璋相比,再怎么说,朱元璋也比胡惟庸强。勉强还算得上是励精图治的吧,只是用了这样吃喝过甚、政风不佳的丞相,恐怕也难保得天下太平。
宫廷、朝廷终不是适合水木常的。
顾齐泰好容易打发了几只顽皮的猴子,胡惟庸止住笑让人把猴子们带走了。
顾齐泰说道:“这猴子误把我当作了大财主,其实真正的大财主不是我,是他——”
顾齐泰笑眯眯地把手往水木常身上一指。水木常头皮发麻。
胡惟庸盯着水木常看,好像饥饿的人突然看见了一只大肉包。“水兄弟,空守着聚宝盆有什么用呢。人生最重要的是享受,你把聚宝盆拿出来,我用它来吸引朝臣的注意,让他们拥立我为新帝。到时候,你就可以手刃你的杀父仇人——朱元璋。而你自己也可以不用再东躲西藏的,与你的师父享尽荣华富贵,岂不妙哉?”
水木常一下明白过来了。他看向顾齐泰,既不愤怒也不惊讶,平静得很。
原来如此。
顾齐泰眼巴巴地盼着他点头,胡惟庸更是万分的急迫。
他不应允行吗?
其一,他的武功不及顾齐泰;其二,丞相府戒备森严;其三,顾齐泰居然哄骗胡惟庸说他有聚宝盆,聚宝盆比宝藏更令人动心。
他只有点头。水木常说:“承蒙丞相大人不嫌弃,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顾齐泰暗暗松了一口气。而胡惟庸则是喜极欲泣。
他感慨地拍拍顾齐泰的肩:“当年我就纳闷,他小小一个沈万三,怎么就会有那么多的钱?朱元璋让他出那么大的一笔钱,他哼都不哼一声,那么爽快!还要拿钱来犒赏军队!合着他是有聚宝盆呀!”
贪婪的嘴脸,一览无余。贪婪是人的劣根性,不劳而获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 顾齐泰抓住了这两点也就抓住了胡惟庸这棵大树。
水木常是他的棋子,胡惟庸也是。等大功告成,凭他的武功还解决不了胡惟庸的小命吗?胡惟庸想当皇帝,顾齐泰就不想吗?坐拥天下,何等荣耀啊?就是凭风那傻小子老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各怀鬼胎的顾齐泰与胡惟庸推杯换盏。
水木常默默地注视着满桌的狼藉。他明白自己逃得过胡惟庸与顾齐泰的手,也逃不过密谋反叛的罪名;若胡惟庸果真得了天下,还会留下这个祸根吗?
凶多吉少蔼—
水木常反而平静下来,他开始怀念扬州城外那个洒满阳光的田园里的那个拥有春日午后温暖阳光般笑容的宋习之。她从他的生命里过去了,也许是他从她的生命里离开了。不管是怎样,他都没有挽留,因为无法挽留。
知道她平安无事便足够了。如今她遭逢巨变,皆是由他而起。怕是应了他说过的,希望她记恨他一辈子,这样她才会永远记得他,不至遗忘。
胡惟庸与顾齐泰醉如烂泥,侍女将他二人扶到软榻上。
二人沉沉睡去,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了。
水木常饮一口冷酒。起身欲回府,侍女拦住他:“请御厨大人随我去客房休息。”
水木常笑一下,罢了!罢了!
无论如何,他是逃脱不掉了。一个小小的水木常,一个被顾齐泰渲染成拥有聚宝盆的水木常,无论到哪里都逃不了一死。
罢了,这就是他的命呀。
当初爹和娘拼死了用谎言来包裹他,不过让他痛苦地苟活了十来年。而今又将宋习之牵扯进去,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空阔的房间里,水木常看见了自己掌心的一滴泪。
说到底只一个“贪”字。一个凡人皆免不了的“贪”字呀!
“贪”,“贪”,红尘中,水木常凄然独立。
☆☆☆
“今天收到鸽子捎来的信了吗?”宋习之出神地看向窗外。
“还没呢。”何小休放下手中的针线,“你先去睡吧。春日午睡可是人生一大享受埃”
“那你呢?你不睡吗?”宋习之拆开辫子,把头发披散下来。
“等累了再睡。”何小休揉揉发酸的腰。
“那我先睡了。”宋习之爬上床,不一会儿沉沉睡去。
何小休看了她一会儿,起身走到庭院里。
宋伟贞抱着本诗集,正倒在软榻上呼呼大睡呢。
何小休纵身跃上屋顶,屋子不高,所以不很费事地,何小休就跃了上去。
打了个忽哨,早就飞来藏身树中的鸽子扑扑腾腾地飞到何小休手中。
何小休小心地取下鸽腿上的纸条。打开。小休:
珍重!若有机会,我定会补偿你。
切切代水师兄照料好宋家父女,如此感激不尽!
顾凭风
“补偿”?他要“补偿”她?她不要他的补偿,她只要他爱她!在何小休的心底,有一朵风干的花朵,是曾经的一段爱情,关于她和顾凭风。
然而这段爱情,即便是在花开的时候,也仅仅是沉默地进行,从未灿烂过。
在她的一生中,顾凭风真的只是穿隙而过的风。他穿过她身体的时候,她感到心灵的疼痛。
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没有理由,也无需解释,他仅仅只是说有机会的话“补偿”她。
他是如此不负责任、如此自私、如此绝情的一个男子,然而,她却爱他。
何小休摒弃了最后的希望,她坚定地告诫自己:忘了吧,不可能了。
宋伟贞站在屋子下面,仰着脖子看着何小休。他的确是睡着了,但当何小休带着那熟悉的气息出现时,他在第一时间就惊醒了。
没有料到何小休竟是会轻功的。他料不到的很多,何小休是个谜一样的女子。她的出现给宋伟贞带来了极大的忧虑。
她是那样令他牵 挂,除了牵 挂,什么也没有。
在孤寂的屋顶上,何小休的身影单薄而脆弱。
如果还在扬州还在大院,如果没有经历这场变故,也许他永远不敢接受何小休。
现在,所有的束缚都不存在了,宋伟贞觉出了心底蜇伏已久的渴望,一股野性的力量在汹涌在澎湃。
他不需要温文尔雅的面具了。他需要何小休,需要她身上那股流水般的感觉来冲洗走一切的心烦和不安。
宋伟贞扯着嗓子:“下来!何小休,快下来!”
何小休愣了,朝下看看。放掉鸽子,纵身跃下。
宋伟贞的心“咚——”的一下,说老实话,他还不怎么适应这样蹦来跳去的何小休。
何小休不笑不动不打招呼,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宋伟贞看,看得宋伟贞心里发毛。
“有事?”何小休问他。
“没有。”宋伟贞无法镇定自若,自打他遇见了何小休,“镇定自若”简直就成了天方夜谭。
“没有?”何小休从他身侧走过去,“那我去午睡了。”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公平呢?”宋伟贞连忙调转身形,跟在何小休身后。
何小休止住步伐,声音疲 惫:“你是指你遭受的损失?我会尽可能弥补的,等风声一过,我就去钱庄里取银子给你,你不要担心。”
“我说的不是这个!”宋伟贞憋足了一股劲。
“那你说的是什么”何小休懒得转身,背对着他问。
“我问你这个世界有没有公平!”
“当然有。”何小休迟疑着回答,因为她不明白宋伟贞何来此问,所以答得很小心。
“这个世界没有公平!”宋伟贞一鼓作气,两只手臂环上前去,将这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搂在怀中,“我爱你,你不爱我,你以为这公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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