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又像一群。最后窜进芦苇丛,风里夹着萧萧的声响。老人上了岛打开门,拉开四十瓦的电灯。岛上通亮,这时我看清岛上的布局,屋子三面围绕着青色芦苇,门旁分别有两条小路通向芦苇丛深处。一排青石阶从门边铺至水面。
“船还没系!”我想起什么。
“不用,今晚星星很好,不会刮大风,船就停那儿吧!”
“看星星也能知道刮不刮风吗?”我打量屋子问。
“你晓得?人老了,活着那就是靠经验活着的!”我点点头。
屋子是砖砌的,门窗无防盗措施,一张很小的床,床上铺着几张旧报纸,被单陈旧却整洁。紧挨床头的洗脸盆像是军用的,可我不能确定,因为掉瓷太多,花纹模糊。
东面墙上挂着一幅毛主席画像。下面是18寸的彩色电视机。我想到妈妈一个人在家,便想回去。
“吃了?”他问。
“吃了!”他从电视柜里拿出几包袋装花生米和两个杯子,又取出一瓶酒。“再喝点?”他已经打开瓶盖,他看看我,他青灰有神的眼睛暗示我留下却不强求。他从床底下托住简易的桌子,把屁股下面的木凳递给我,另一只手从床底更深处拿出同样的木凳。他的动作很缓慢。
他连喝了三杯酒说:“有你那么大时,我一人能喝一斤!”
“嗯!”他喝酒的架式让我相信。他抓了花生米往嘴里送,“你爸爸是好人!”他看着我,我咬紧牙,一口喝完整杯酒,酒精刺过喉咙,在胃里撕绞着。他不说话,我听见河面上一阵“哗哗”的水声。我并不想过多谈论父亲,他转了话题讲他十七岁时和同村的老黑打死一个鬼子。
“其实杀人就像喝酒一样,杀多了就醉了,没了滋味。老黑死得惨呀!”他眼角被刺了似地抽搐一下,眼睛里爬满血丝。
“我和老黑躲在草地里杀死一个鬼子后一直往南走,被国民党征收了!没过多久我们就跟前线的鬼子干上了,你知道,鬼子是什么武器,我们是什么武器,老蒋给我们一杆破枪让我们去敢死,你不晓得,战争不是电视上的那样,真的战场电视不敢放的,肉就跟泥一样贴在地上,新兵不敢向前,身后排长拿枪指着我们,老黑当时腿就软了,我们前面的几个都被炸飞了,地上都是胳膊,腿的。排长骂我们孬种,老黑急了大骂一声冲上去,他刚跑上去,炸弹扔过来。我耳朵就快聋了。等我爬起来,哪还有什么老黑呀!我身上全是肉糊子,就像面团一样粘在身上,裤子上还有焦糊的东西,那他妈都是老黑的肉呀!他说到激动处指着窗外大喘粗气。我默默地吃花生米,感觉不到味道。
“那你怎么一人住在河岛上?”我问。
“快解放的时候,老蒋逃往台湾,团里都想跟着去,可我想,咱们打共产党不是卖国,要是逃去台湾,那就是把祖国给丢了!我虽没文化,但这点是懂的。军人脱了军装就是平民,夜里,我逃向徐州,在徐州找了辆旧自行车,等我到家时,我逢人就问老妈子和我媳妇怎么样了。他妈的鬼子屠村了,他们说,鬼子进村后先杀了所有当兵人的家属,没死的都躲在临县。我站在家门口,所有的事情涌在胸口,那屋子,我一眼都不想看。后来,我就在岛上盖了房子一个人住,我不想见任何人,一天不说一句话。死的念头都有,可死了又能怎样!我要好好活着,你知道呀!痛苦打不倒一个人,那只能使这个人变得更强!我一辈子才悟出来的!”他说得很平静,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时,哎!一说几年就过去了。村里刘婶说她表妹生产时大出血死了,家里男人死得早,她想让我养那个小孩,我就答应了,那小孩长得,宽额头,小胖脸,俊哩!那几年我到每个有女人的家里去讨奶水,我恨不得自己也长出两个大*,我真的把他当亲生的!”他停了很长时间,喝下一杯说:“*时,娃娃就病死了!”
“我被斗成反动派,说我吃资本主义粮食,那些日子,孩子照顾得少就生病了,我不以为是什么大病,夜里我抱着孩儿去村大队部,可没人敢治。一位老先生给我一张药方,第二天就被扣上勾结资本主义的帽子,孩儿天天哭,脸烧得通红,我熬了药方,可不见好,我把孩抱在怀里,孩儿很安静,后半夜,我感觉怀里冰冷,我摸他的脚,脚肿起来了,全身都肿起来,我赶紧往大队部送,大队部看不了,我往乡里的医院送,可路上,孩儿就不行了!”
他不说了,连连喝了几杯,我想说点什么可不知怎么开口,我知道很多时候,语言是很脆弱的。
老人把我送到岸上。
“走吧!”他说。
“走了!”我说。
夜很黑,黑得让人担心会踩到自己的脚后跟,我听见划船的声音,芦苇丛中瑟瑟地发出野鸭拍打翅膀的声响。
“这是我在家的最后一晚了!”我想。
走到家时,妈妈起了身,站在厨房前等我。
“你回来了?”她问。
“嗯!”
“吃点饭吧!身体重要!”她的声音很坚强,像这几天的事从没发生过。 。 想看书来
第六章:小米的远行
小米的远行
成年人的悲哀在于他们自负地认为:童话只是小孩看的东西!
——题词
小米一家的新居在河的南岸,丛丛的芦苇把小洞穴围得密不透风,小米的继父是当地有名的造船好手,一撮白色的毛战旗似的贴在胸前。此时他正沉沉地打着“呼噜”,可小米不喜欢他,因为他不像自己的亲生父亲常常带他划船,放风筝。“可爸爸去世了!”小米伤心地想。
“妈妈,干嘛要嫁人?她不爱爸爸了?”这种思想在脑子里盘旋着,也就是昨天下午,他做出了可怕的决定。他把决定告诉兰兰,兰兰下得瞪直了眼睛,尾巴翘得很高。
窗外的星星铃铛似的悬在半空,风轻微地打在玻璃上发出“蹬蹬”声。小米轻手轻脚地走向屋外。
“哦!谁呀?”妈妈睁开眼睛,动了动肥大的尾巴,翻个身说。
“妈妈,是我。”小米尽量用身子挡住身后的小皮箱子。
“哦!天还没亮呢!”妈妈连打几个哈欠。
“我出去撒尿,你睡吧!”妈妈把头沉沉地埋进羽毛枕头。又用黑爪子挠挠灰耳朵。
小米出了家门,拨开枯了的芦苇。星垂四野,习习的凉风伏着河面吹来。“我要去哪?妈妈想我怎么办?”他仿佛看到母亲焦急的表情,他仰望天空陷入沉思。但最终选择了离开。“我要离开这条河,无论去哪儿!离开这儿就行了。”
他爬上离家不远的山坡。此时,离天离星星更远,而离家却远了。“再见了,太阳花,再见了,狗尾草。”他诗意地与这片土地告别。“小米,小米。”凉风里夹杂着零碎的呼唤声。“是妈妈吗?”他想,心一下子软了。他准备妥协跟妈妈回去,毕竟他还没到可以独立的年龄。
“小米!”一个身影跑过来。是兰兰。
“兰兰,你怎么来了?”小米惊愕地问同时内心坚强起来。
“我还以为赶不上了呢!我们一起走吧!”兰兰靠近说。
“不,不行!”小米声音很强硬,兰兰就哭了,哭到伤心处小尾巴耷拉着一颤一颤的。小米沉默着,因为他一直觉得离家出走是一个人的事。
“那好!你把这个带上。”兰兰从布口袋里掏出口琴。
“谢谢你。”
“我们是好朋友呀,而且永远都是。”兰兰说完就跑下山,这时一颗流星飞驰而过,半空划过留下奇美的弧线。
走过一片树林,落叶在他小小的脚掌下“嗝嗝”作响,他四处张望,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传出“丝丝”的声响。四颗宝石般的黄眼在黑暗里闪闪烁烁。
“鬼火!”小米说,“不是,灌木丛中不会有鬼火。”
“是只小田鼠。”“黄宝石”说话了。小米吓得眼前毛皮颤栗,没命地向树林一头跑,可“嗖”的一声,一条冷冷的东西裹住他,越裹越紧,越紧浑身越冷。
“啊!果真是小田鼠。这么晚出来散步呀!”“黄宝石”亮得像萤火,瞬即一张黑糊糊的嘴伸了过来。
“我不是田鼠,你认错了,我是河鼠!”小米沙哑地说。喉咙急促捕捉空气。
“河鼠!蛇吃河鼠吗?”“黄宝石”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身子不免软了一些。他转身嚷道:“大哥,蛇吃河鼠吗?”另一双“黄宝石”显然被他的傻瓜问题弄得雷霆大怒,灌木丛使劲摇晃起来。“白痴!蛇什么鼠都吃。笨蛋!”
“哦,原来如此。”他回过头,可身子却缠着一个小皮箱子——河鼠跑了。
小米的手和脚都摁在地上使出全身的劲儿奔跑,天地似乎都摇晃了,繁星一跳一跳的。他前爪一乏力,一跟头栽倒在土坑里。当他醒来时,太阳高高地悬着。天蓝得像用母亲手里的抹布擦过一样,小米站起来摸摸头上的大包,回头看到那片树林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可又看到不远处一个巨大的怪物,怪物没有脚,从远处看像是在路面上滑着,那怪物正朝他驶来,他翘直了尾巴本能地把头埋下去,身子绻成一团。他以为这样那怪物就不会在意他。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在梦里,现在是,昨晚也是。他渴望自己从“梦中”醒来,然后妈妈端来热的牛奶,说:“小米,起来吧!”但现在他清醒地听到那怪物发出“嘟嘟”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从洞穴里传出来的。声音更大了。“他走近了!”小米无助地想。“更近了!”“更更近了!”小米不禁打了个寒碜,胸脯紧贴在地上“扑扑”地响。又是“嘟嘟”声,可声音却弱了,直到小得可怜时,小米才抬起头看见怪物匆匆驶向路的尽头。
“嘿!你这傻大个!”他坐在路边喘了几口气,不久便陷入何去何从的哲学思考中。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