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谕之夜》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神谕之夜- 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量这间屋子,却一眼看到在形形色色的钢笔、铅笔和杂乱成堆的稿纸中间摆着一本硬面的蓝色笔记本,和我那天早上在布鲁克林买的那本出奇地相似。作家的书桌是个神圣的地方,世上最私秘的圣殿,陌生人未经允许是不能靠近的。以前我从未走近过约翰的书桌,可是我当时那么惊讶和好奇,想知道这本笔记本是不是和我的那本一样,便抛开了一贯的谨慎,走上前去。笔记本合着,面朝上躺在一本小字典上,我俯身仔细一看,发现和躺在我桌上那本一模一样。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对这一发现激动异常。约翰用哪种笔记本又有什么关系?他在葡萄牙住过两年,在那里这些肯定是常见的货色,随便一家文具店就买得到。为什么他不能用一本葡萄牙产的硬面蓝色笔记本?没有道理,毫无道理。然而那天早上我买自己那本蓝色笔记本时体验到的美妙的感觉,那天来之前我在其中几个小时颇有建树的写作(近一年来我第一次文学尝试),以及整个晚上在约翰的家里我还一直在思忖刚刚写过的情节,所有这一切使它的出现呈现一种令人惊异的关联,像一段黑色魔法。我回到起居室的时候没打算提这件事。那么做似乎有点傻,有点神经质,而且太不拘礼了,我不想给约翰留下我爱偷看他东西的印象。可是当我走进房间,看到他跷着腿躺在沙发上,用阴郁受挫的眼神盯着天花板的时候,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格蕾丝在楼下厨房,洗盘子,处理我们吃剩的外卖食物,于是我在她刚才坐过的椅子里坐下,刚好紧挨着沙发右边,离约翰的头不过两三英尺。他问我是不是感觉好点了。是,我回答,好多了,然后我靠近对他说:“今天我发生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早上我出去散步的时候,走进一家店里买了一本笔记本。这件小玩意那么精美诱人,甚至重新勾起了我写作的欲望。于是我一回家就在书桌前坐下来,一口气在上面写了两个小时。”“这是个好消息,希德尼,”约翰说,“你又开始写作了。”“那个弗利特克拉夫特的段子。”“噢,那更好了。”“看吧。现在还只是一些粗略的草稿,没什么值得兴奋的。不过那笔记本好像使我充足了电,我都等不及明天再写了。那本子是深蓝色的,非常悦目的暗蓝,硬面和书脊都包着布面。还是葡萄牙产的。”“葡萄牙?”“我不知道是哪座城市。但封面背后有一行小的标志,写着葡萄牙制造。”“你怎么会在这里找到那种东西?”“我住的附近新开了家店。纸品宫殿,老板姓张。他那里有四本存货。”“我以前去里斯本的时候都要买上些那种本子。非常好,很结实。你一旦用上,就不会想在其他东西上写了。”“我今天也有这种感觉。希望这不意味着我会上瘾。”“上瘾这词可能说重了,但它们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小心,希德。这种本子我用了好多年,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说得好像它们很危险似的。”“这要看你写什么。那些笔记本非常友善,但也可能十分无情,所以你得提防自己不要迷失其中。”“你看上去也没有迷失啊。刚才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到你桌上摆着一本。”“搬回纽约之前我买了一批备用。可惜你看到的那本是最后一本了,而且我都快写完了。我不知道你能在美国买到。我正准备写信给制造商多订一些。”“店里那个人告诉我那家公司关门了。”“那我时运不济。不过这也不奇怪。很明显它们的市场需要并不大。”“星期一我可以帮你买一本,如果你需要的话。”“还有蓝色的剩下吗?”“黑色、红色和棕色。最后一本蓝色的被我买走了。”“太糟糕了。我只喜欢蓝色。既然公司已经关门了,我想可能我也该养成一些新习惯了。”“说起来有点古怪,早上我看到那一摞时,一眼就认定了蓝色那本。我被它深深地吸引住了,似乎无法抗拒。你觉得这说明什么?”“不说明什么,希德,除了你脑子有点偏执。我也像你一样偏执。我们不是写书的吗?像我们这种人能不偏执吗?”
  

《神谕之夜》4(2)
星期六夜里的纽约永远拥挤,但那晚街道比平常更为堵塞,一次接一次地塞车,我们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家。格蕾丝好不容易在约翰家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但当我们钻进去告诉司机去布鲁克林,他竟借口油不够,不想接这笔生意。我本不想善罢甘休,但格蕾丝拉住我的胳膊,温和地把我拖出汽车。此后再也没等到车来,我们只好穿过一群群醉酒嘈杂的小阿飞和疯疯癫癫的乞丐,一直走到第七大街。那天晚上整个西村闹哄哄的,喧嚣声犹如疯人院里刺耳的啸叫,似乎随时可能引发暴乱。埋身在人堆里让我感到虚脱,要紧紧握住格蕾丝的手臂才能勉强保持平衡。我们在巴洛街和七街的拐角足足站了十分钟才等到一辆空车开过来,其间格蕾丝至少道歉了六次,因为把我从前面那辆出租车里拉出来。“对不起我没让你和他理论,”她说,“是我的错。不该让你站在冷风里,但我不愿意和那种蠢人争吵,太烦了。”但那晚不仅仅是愚蠢的出租车司机让格蕾丝觉得烦。我们乘上第二辆出租车不久,她莫名地哭了。虽然动静不大,不是那种抑制不住的抽泣,但眼眶里噙着泪水。我们在克拉克森遭遇红灯停下时,街灯照进车厢,我看见她的泪滴在灯光里闪烁,像一颗颗胀大的水晶夺眶而出。格蕾丝从未如此失控。格蕾丝从来没有哭过或者过度表露感情,即使在压力最大的时候(例如,我病倒的那段时间,我被送进医院后令人绝望的那最初几个星期里),她似乎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可以支撑自己,直面最严酷的现实。我问她怎么了,但她只是摇摇头别过身去。当我把手搭在她肩上再问的时候,被她抖开了——这是她过去从未有过的举动。尽管算不上十分敌意,可是这根本不像格蕾丝的行为,我承认有点被刺痛的感觉。我既不想无谓地打扰她又不想被她看出自己的受伤,便缩在后座自己的角落里默默无言,随着出租车沿着第七大街一点点地朝南挪。在法芮克街和运河街的十字路口,交通阻滞了好几分钟。车塞得很厉害,小车卡车一齐鸣笛,司机们相互谩骂,最典型的纽约式骚乱。在一片喧闹和混乱之中,格蕾丝突然转向我,道歉道,只是因为今晚他看上去太可怕了,”她说,“那么疲惫不堪。所有我爱的人都垮了,有点难以接受。”我不相信。我的身体正在好转,而格蕾丝会因为约翰暂时的腿疾如此沮丧似乎也不合情理。是其他事情在困扰她,一些隐秘的痛苦她不愿意让我分担,但我知道如果我一味刨根问底,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我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肩膀,轻轻地将她拉近。这一次她不再抗拒。我感觉到她很放松,一会儿就蜷在我身边,头枕着我的胸口。我把手放在她额头上,开始用手掌抚摸她的头发。这是我们之间的传统仪式,用无言的亲昵表达彼此依然厮守,何况我从未厌倦过抚摸格蕾丝,从未厌倦过把我的手放在她身体的某一部分上,我一直这么抚摸着,在我们一路开过西百老汇爬上布鲁克林桥的时候,这个动作重复了几十遍。有那么几分钟我们相互没说一句话。出租车到了钱伯斯街左转往桥上开的时候,每个分岔口都车辆淤阻,我们几乎动弹不得。我们的司机,名叫鲍里斯·斯特潘诺维奇,自言自语地用俄语低声咒骂,毫无疑问在懊悔不该星期六晚上跨区到布鲁克林来。我透过斑痕累累的有机玻璃挡板上的塞钱口对他说,别担心,你的耐心会得到回报的。噢?他说,这意思是什么?一大笔小费,我答道,只要你安全把我们送到那里,你会得到今晚最大的一笔小费。格蕾丝听到那句有语病的“这意思是什么?”微微地笑了一声,让我觉得她低落的情绪有所回暖。我坐回座位重新开始抚摸她的头发。我们登上大桥,以每小时一英里的速度爬行,悬在河上,身后是建筑物的灯光,右边远处是自由女神像,这时候我开始跟她说话,只是为了说话而说话,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以免她坐在我身边不知不觉地又开小差。“今晚我有个秘密发现。”我说。“希望是好事。”“我发现约翰和我有同样的偏爱。”“噢?”“我发现我们都喜爱蓝色。特别是一种葡萄牙出产,现在已经断货的蓝色笔记本。”“嗯,蓝是一种好颜色。非常平和,沉静。它和心灵契合。我也很喜欢,所以在工作中得有意识提醒自己别把它用在所有我设计的封面上。”“色彩真的能传递情绪吗?”“当然能。”“那人品呢?”“指什么?”“黄色代表怯懦,白色代表纯洁,黑色代表邪恶,绿色代表天真。”“绿色代表嫉妒。”“那也是。可是蓝色代表什么?”“我不知道。希望,也许。”“还有忧愁。比如说,我感到忧伤,或者,我觉得抑郁。“别忘了‘纯蓝’。”“你说得对。蓝色代表忠诚。”“而红色代表热情。这点大家没有争议。”“红人队。社会主义的红旗。”“投降是白旗。”“无政府主义是黑旗。绿党。”“可红色代表爱和恨。红色代表战争。”“你带着颜色投入战斗。是这说法,对吗?”“我想是的。”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神谕之夜》4(3)
“你知道‘颜色战’这个词吗?”“想不起来什么意思。”“这是我小时候的说法。你夏天在弗吉尼亚骑马,而我妈妈送我到纽约北部野营。庞蒂克夏令营,用印第安酋长的名字命名的。夏末的时候,他们会把大家分成两个队,在接下来的四五天里,两边各出一些小队互相比赛。”“比赛什么?”“棒球、篮球、网球、游泳、拔河,甚至还有那种鸡蛋茶匙赛跑和歌咏比赛。由于营色是红和白,所以一边叫做红队,另一边叫做白队。”“这就是颜色战。”“对我这样的体育迷来说刺激得不得了。有些年我在白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