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桔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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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桔梗花-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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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到外海时,海上忽然起了风浪。

  「这样子,到岛大概还可以,不过恐怕回不来。还是回去吧,」

  船家不愿前进了。

  我忽然有了异想:反正没亲没故的,来个海葬,也许对死者更管用吧。船家也许一心想回去吧,马上同意了。

  我们匆匆忙忙地在棺木上凿了几个透水的洞,然后把它抛进海里。在怒浪里,一下子就被吞噬了,可是用粗绳子缚牢的棺盖好像不太牢靠吧,一朵朵棺木里的花竟然浮上来,在浪涛间散开。可是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很快地就消失了。

  我彷佛觉得是代书先生的生命,化成了那些花散去的。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岸边,在暮色四合中,两条光芒正向上空射过去。

  又一个花街之夜来临了。

  在坡路两端并排的旅馆的妓女户的灯光,点点如串珠,往天空伸过去,我觉得那好像是一座桥,从海上架到天上去。

  第二天。

  为了一点琐事,我回去邻镇的老家,这才明白了这件事。

  我办完了事,从屋里出来,信步走着的时候,有个女人过来问路了。问的却是「田鹤屋」,

  「田鹤屋?那是我的屋子呢,」

  女人便又说:

  「不,不是田鹤屋,是隔壁的一家。是人家要我问田鹤屋,便可以找到的。」原来如此。我移了两、三步,这才突然想到了一阵事。

  不是吗?这也是问路的一个好方法呢!

  找代书的——被杀的男子,不是向人家问了代书吗?

  如果代书只是一个目标,实际要找的是代书的隔壁呢?

  我急忙赶回坡上。

  在小巷子拐了个弯,路两边是并排的细长屋宇。

  事件发生那天晚上,据云有人看见那男子,从巷子一角进了代书的家。

  但是,重新再从那个角落一看,巷子尽头的门口窄窄的代书家和邻家,几乎无法分辨。

  如果假定,看到的人是把那人进入有藤架上的叶子下垂的邻家,误以为是进了代书家,事情又会如何呢?

  阿缝不在屋里。

  我着了魔一般地街进去,找了个遍。

  如果有谁来找过阿缝,那岂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而那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不,我可还没有证实其人确已死亡,我只不过是瞥了一眼阿缝收到的信,还听她说总算死了。

  好不容易地,我才从衣橱里的绢织和服里,找出了它。

  托你的福,这回又总算保住了命。想到你吃的苦,觉得还不如那时候死了……深深觉得对不起你.不过再过半个月光景,该可以起来走动了,那时候药钱该可以想想办法……

  漂亮的一手字,真不像个农人。

  大概是久病之间,学学字打发无聊的吧,

  怪不得阿缝要把此信深藏,不让我看到。

  事实是:阿缝说总算死了,其实是活过来了。

  ——托你的福,这回总算又保住了命。

  阿缝以为这回一定好不了,而接到的却是这么一封信。她必定感到被老公重生的生命背叛了。阿缝不再年轻,丈夫又只是名分上而已,何况还是长年卧病,什么事也不能做的。为这么一位丈夫的医药费,她自沉花街,苦苦干了十几年活。原本就是年华不再的,如今这样的牺牲还得继续下去,谁又能忍受这样的惨境呢?

  加上如今有了我这个人。

  阿缝喜欢我。她很可能希望下半辈子和我一块过安稳的日子,不受任何人的骚扰……

  这样的希冀,翻转过来,便是那一番谎言。

  想到这里,我忽然心口一愣。

  回头一看,阿缝不晓得什么时候进来了,正站在那儿。

  她那双眼,充满悲凄地看着我正在颤抖的手上的信。

  「阿缝……你老公没有死,对不对?」

  阿缝手上的包里叭的一声掉下。

  「不是的,先生,不是。」

  阿缝冲到我的胸怀里.

  我们在暮色渐浓的榻榻米上双双倒下。

  是的,我确实弄错了。阿缝的老公的确死了。阿缝谎称丈夫已死,也许正是下了把丈夫杀害的决心。阿缝找了个借口,把丈夫叫来这个居所,然后又用另一个借口把他引到赤间神社谋害。

  只因做老公的问到代书那儿去了,于是造成小小误会,结果代书先生被捕。为了证明代书先生受了宽枉,阿缝曾提议去做伪证。说不定阿缝是想藉此,暗地里证明那个时刻她自己也在家。

  我还是有不明了的地方。代书先生为什么写了那纸遗书,承担罪行呢?赤间神社的凶案,和另外两椿又有什么关联?会不会那两桩只不过是疯子做的案子,阿缝利用了它们——后面一桩与前两椿,时间上隔了那么久,就是这缘故吧。

  晚上,阿缝什么也不说,只是呆呆地默坐着,我没有去管她,自个儿赶同居所里,选了一个伙计,差到阿缝的故乡去。

  次日傍晚时分,伙计回来了。不出所料,阿缝的丈夫大约一个礼拜前突然收拾了行李出外去了,至今还没有回来。

  我给伙计赏了些钱.要他严守秘密,入晚前来到常夜坡。

  前天晚上,我起身准备离去时,阿缝抓住了我的衣裾,眼里漾着泪幽怨地看我。

  「不用担心,明天就回来。」

  我说着,冷冷地拂开了她的手。她那白白的手,就像一朵花瓣似地落在榻榻米上的灯影下。

  不觉间,五月过去了,正逢六月五号的祭礼的日子。

  夏天已近,夜风里潮水的香味浓了许多,把海岸边的咚咚鼓声吹送过来,烟火也在夜空里四散着火花。

  坡上人羣汹涌。

  我听着女郎和醉客的高昂嗓昔,进了小巷子。

  就在这时——

  阿缝家的门被推开,一个人影闪了出来。奸像正是阿缝哩!

  我仓促间在门边的角落里藏了身子。是的,我觉得她的样子非比寻常。

  阿缝出了门口,左右瞧了瞧,像要把身子遮掩住似地用双手环抱住胸口,拔腿连走带跑地走去。

  她从我跟前走过,却没有觉察到我,我看到她双手抱住的胸口,露着刀柄似的东西。

  坡上各种人影接踵来回,阿缝的身子很快地就溶进去,我则从她背后偷偷地跟上。

  在坡路的中段,阿缝倏地拐进一个小弄里,仍用那种急促的步子,从妓女户后面的阴暗小径往坡上走。

  我感到一抹不祥预兆。

  我想起来了,今天正是赤间神社命案死者的初七。

  阿缝是不是选中了这样的日子,在赤间神社了断自己——昨晚抓住我衣裾的那双白白的手,那个雨后早晨的话语——她把剩下的一串白藤花,比做不死的宿命。她是在那串花里,看到了自己半生的宿命。它也是阿缝埋葬自己生命的花朵。

  跟阿缝在花街一角共同拥有过的一夜夜,走马灯般地在我脑子里掠过去。

  不晓得怎么个缘故,我彷佛觉得自己正在拚命地想抓住郎将离我而去的东西,用同样的急步追过去。

  正如我所料。

  阿缝走过了赤间神社的鸟居,被闇夜吸进去一般地消失在神社的院子里。

  我压抑住胸口的猛跳与激烈的气息,躲在一棵杏树下,窥探阿缝的动静。

  夜凤抚过林子下的黝黯,并把鼓声与民众的喧哗声送来,夜空里时而爆出火花。

  每一次火花爆开,都把阿缝的影子印在石板上。

  我想不出阿缝为何站住,但是事情就要发生的紧张感牢牢地攫住我。我苦苦地等着。

  过了好久好久。

  我再也忍不住了,趁着夜暗悄悄地移步走向社殿。

  阿缝察觉到有人来了,她的影子突地凝住了。

  「阿缝。」

  我低声呼唤。

  就在这个时候。

  阿缝的影子一晃,一道闪光直往我这边射过来。

  我闪过了身子。

  刀尖和阿缝的手猛地戳进夜空。

  「死吧,请您死吧!」

  压死的低吼一阵阵地反复,刀子也发了狂似地一下又一下地砍过来。

  闇夜里,两人的木屐声交缠在一块。

  好不容易地,我才抱住了她,狠狠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锵的一声,刀子掉落在石板上。

  「阿缝,」

  我大声再喊。

  这时,下面海边扬起了歌声,青色火花在海风里裂在整个天空上。

  这火花照出了阿缝冰冻的苍脸——是,是,阿缝这时才知道了是我。

  「先生……是您啊,」

  阿缝猛地挣扎。

  她的头发蓬乱了,有二、三绺落在颈项上。其中一绺,在苍白的火光里映出银白色。哎哎,阿缝也老了呢,

  「阿缝,你以为我是你老公吗?今晚他会来看你的吗?」

  苍色火光掠过后再掩来的黑暗里,我没法看清阿缝听了我的话之后表现出的反应,可是下一瞬间,阿缝哇的一声叫着,把头撞在我怀里哭起来。

  「傻瓜,你老公不是七天前从故乡出来,在这里被杀死的吗?」

  ——是,是,当阿缝错以为我是她的老公,举起刀子砍过来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阿缝看到的血,代书先生手上的血,该是代书先生自己流的吧。

  在花街里,每个女郎都是从或远或近的乡间,以低廉的代价被卖来的,为了帮助家计,甘受一分钱二分钱的束缚,让浓浓的化妆来污秽身子。

  在这条街上,最熟悉这些女郎的另一副面孔的。是代书先生。

  凭自己的文笔做媒介,从那些文盲女人要他写去故乡的言词里,他明白她们与故乡的联系,也知道她们何以被卖,是家里的谁使得她们不得不过这种流离失所、出卖色相的生活——好比酗酒的父亲、嗜赌的兄长、长年卧病的丈夫。

  因为肺疾,代书先生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他想到在死前救救她们中的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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