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信放了很久很久了。曦媛清楚地记得她并没有带来这样的一封信,那么,这封信大概是从夹着曼莎画像的旧相框里掉出来的。是的,曦媛这才发现相框的一角并没有被固定住,或许是木质相框保养不够,后置板的那一角已然被岁月摧残得微微翘起。
曦媛打开信,默默地读着:
京道,曼莎有件东西我无法给你,那就是当她暴殄轻生时悬梁用的白色围巾,如今,它已经随她而去了。是的,那条围巾她编织了整整三年,从你到新加坡读书的那一个冬天开始,她就一直一直地编织,织了拆,拆了织,前前后后不知返工了多少次。最后,她终于在你回来的那个冬天织完了,很遗憾的是,她还来不及把它给你,你就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莎莎以为你死了,她太脆弱,经受不住痛苦,终于把花了三年时间亲手打完的白色围巾把自己吊死了……
曦媛的泪不知不觉地涌上眼眶,但她只是强忍着没有让它滑落。她想起了爷爷发表在《抗战岁月》上的自传体小说,想起了瑶瑶做过的梦,想起了红砖楼,想起了实验室里的断檩。笔记本的播放器里传出了一首未曾听过的歌曲,她的注意力被歌词的内容打断:
那是一个下雪的午后/女孩的眼中流着忧愁/花了三年编织的白色围巾/送给她最心爱的人/他坚强地说要去闯一闯远方/临走许给她幸福的愿望
时光就像河水一样缓缓地流淌/女孩依然等候在那约定的老地方/但病魔让她无力再为爱祈祷/梦中的团圆她永远看不到了
那条围巾已经戴得泛黄/男孩奔跑在回家的路上/白色围巾慢慢地慢慢坏掉/青春的美好永不衰老/白色围巾慢慢地慢慢坏掉/她对他的爱天荒地老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蝶葬 第二十一章(3)
那是一首写满感伤的歌,然而这种伤感的调子却很温暖,它俨然叫回忆越过失望的轨道,然后把她逼近绝望的边缘,然而往事却在那绝望的边缘擦出了希望的火光,一颗心沿着抛物线回环,整个世界的冰山开始融化,天地万物瞬间复苏。她的思绪在半个世纪前的黑白记忆里找寻着某个点,记忆瞬间由黑白变成彩色,叫人温暖。温暖的声音是那样安静,那样安静。
作词者是一个名叫莫筝的男人。她想起了《冰蝶儿,沙沙沙》中,曼莎临死前在教室的黑板上画的那幅断线的风筝,那是林京道老人年少时送给曼莎的礼物。是的,风筝虽然没有飞上天,但他们已经断了线。
是的,一切都仿佛是上天事先安排好的。那个作者的名字,莫筝,读起来就有点像“沉默的风筝”。风筝沉默了,爱情沉默了,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切都沉默了。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嘉妍开始像往常一样坐在镜子前涂涂抹抹,甚至还哼着连她自己都听不懂的歌曲,曲调中充满了悲哀。是的,对于一个主持人来说,至高无上的是事业,她的事业永远不允许她过于感性。只是,嘉妍的理性已然令人生畏。
就在她打扮完毕的时候,有个男人在外面敲门。这个人是樊斯灏。
曦媛正拿着饭卡去食堂。
“曦曦,你等一下,我们一起吧,晚上我请你吃牛排。”樊斯灏说着,对嘉妍微笑、点头,然后转身和曦媛出门。曦媛的反应慢了半拍,她一头雾水地望着这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樊斯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斯灏突然拉起曦媛:“别愣着,你刚回来,让我为你接风洗尘。”
黎嘉妍追上来,站到斯灏和曦媛的中间像小猫那样撒娇:“斯灏,你吃饭也不叫我,我也要去!”
曦媛一脸惶惑地看着嘉妍,嘉妍姣好的面容绽放着旖旎的笑靥,笑容如此这般,与妖娆的春光沆瀣一气。她的情绪看上去压根就不像是刚刚死了亲人的人,况且这个死去的亲人还是她的母亲。
不得不说这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孩,她总是以一种万人迷的姿态有意无意地展示着她那苗条的高挑的曼妙的身段,然后昂着下巴,招摇地穿行在人群中央。哲学家说美是自由的形式,这句话在嘉妍的身上诠释得很独到,她总是无拘无束地一步一扭胯,大多数行人为了提防在这种情况下被撞倒的危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先知先觉地买下了人身保险。
过马路的时候,嘉妍以同样的姿态自信满满地行走在斑马线上。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并不了解在每十个被撞死的女孩中至少有七个是美女,她们过马路的时候总是把斑马线当成了T型台,她们都在潜意识里骄傲地对周围的人宣布:我很美,你们不该看路,应该看我!而事实上,每十个司机中至少有七个不会有这样的觉悟,他们还是毫不客气地把一缕缕香魂视为粪土。
吃饭的时候,樊斯灏总是对曦媛有着说不尽的话,嘉妍再一次惨遭冷落。曦媛已经感觉到自己不该随樊斯灏来吃饭,现在她有几分后悔。为了避免像上次的老乡会一样以尴尬收场,她只是认真地听着,将所有的意见和见解存而不论。是的,与其说斯灏喜欢和曦媛讨论中国人精神之大问题,不若说,他只喜欢别人毫无反击力地听他抒发己见。是的,这是一个好胜心与自尊心强于一切的男人,他渴望得到别人的肯定,假若别人抒发的意见与他不同,他会转移话题或者与之周旋到底,那种周旋有种狡辩的意味。
而狡辩,正是曦媛最反感的事情。
樊斯灏的个性姑且也就那样,对他的表现且不赘述。只是与此同时,有一段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过场镜头:当曦媛静静地听樊斯灏滔滔不绝地叙述长篇大论时,在餐厅一个昏暗的角落里,正坐着方朔涵,那个曦媛儿时的同窗。是的,就在曦媛进入餐馆的那一秒起,方朔涵就开始默默地望着她出神。他总是习惯一边吃饭一边研究J*A,然而这一天他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他只是默默地望着她,就那样默默地,默默地。
离开餐馆的路上,夜渐渐地沉了下去。曦媛注意到学校附近有一家正在进行毛线促销的精品屋。她不由自主地停在了精品屋门口。
“曦曦,要进去看吗?”斯灏本来正絮絮叨叨地跟她分析中国人的劣根性,然而曦媛的注意力突然被这家精品店分散开来。
“嗯。”曦媛先行进了店门,嘉妍毫不情愿地尾随在斯灏的后头。
曦媛默默地拿起一捆白色的毛线,回想起《冰蝶儿,沙沙沙》中曼莎为心爱的人打围巾并且用亲手织了三年的围巾上吊的情形。
“怎么,你想买吗?”斯灏问。
曦媛默默地点了点头,微笑着。可是,若买下它,要为谁织呢?如果是在初恋,她会为了楚知雄而织,可是现在,她是不会为任何男人织围巾的。这时,石瑶俊美的温柔的笑容像涟漪一般绽放在她的脑海里,她的心中顿时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
“好,那我买给你吧,算是我送你的礼物。”斯灏依旧微笑着。曦媛觉得他的笑容如同四月黄昏失而复得的记忆,令人对年少时的懵懂充满怀想。多么可怕的怀想,曾经一度把她伤害得那么深那么深。
“不,我必须自己买,因为,我要打给一个人。”
“一个男人?”即便是这么问,斯灏依旧微笑着,尽管他笑得那么勉强,尽管他希望她的答案是否定的。
“她是女的。”曦媛微笑。她提着打包好的毛线和针出了精品屋。就在走出精品屋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站在店门口的嘉妍正目光带刺地远远地看着自己。是的,这个女子有着娇若玫瑰的脸庞,同样,她的眼神亦如同玫瑰枝干上的荆棘一般让人处处留心。
蝶葬 第二十二章(1)
21
嘉妍对曦媛的不满情绪正在日益膨胀,因此,她们在寝室里时常形同陌路,互不相犯。但前提是在樊斯灏不在的情况下。
然而这一天的情况却不一样。
曦媛一个人走在校园中的时候遇到了嘉妍,嘉妍微笑着看着她,然后走到她的身边,将嘴贴近曦媛的耳朵,耳语道:“收发室的白板上有你的名字,快去看吧。”随即,嘉妍微笑着从她身边走开。嘉妍的笑容比灰色的苍穹更加阴沉。曦媛不禁一阵毛骨悚然。她似乎从她的微笑中闻到了罂粟花的味道,带着某种莫可名状的寓意。
当她来到校园的收发室时,收发室的女人给她一个贴了条形码的大16开挂号信,和一笔钱的汇款单。曦媛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惶然。她撕开挂号信,里边赫然装着一本《非主流》,那本时髦的文学商业杂志。这两样东西令她感到一头雾水正铺天盖地将她淹埋。
大约又过了一个星期,她感到周围开始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或而责备,或而嘲讽,令她陷入一场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怖之中。
“看那,她抄袭得如此冠冕堂皇,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
“八零年代的典型败类啊,一个不要脸的家伙……”
“装疯卖傻的目的原来就是为了合法抄袭,看来她的头脑很清醒哦,起码还知道疯子杀人是不用枪毙的……”
他们从曦媛的身边经过,他们热烈地讨论着这个名叫林曦媛的疯子,即便他们并不知道林曦媛长什么样,即便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恶言中伤的时候,身旁的听者就是林曦媛。
是的,蜚短流长,人言可畏。曦媛对突如其来的流言蜚语感到猝不及防,她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许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就算不死于那个老太太的阴魂之手,也可能在人们的唾骂声中绝望而死。若不是在诗诗的生命里只剩下她这样一个活得生不如死的姐姐,若不是石瑶在用尽一切努力来爱护着她,她真想没有负担地死去。
这天,樊斯灏突然来到曦媛的寝室,他的表情冷峻得如同千古不化的寒冰,曦媛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冷酷。他突然捧着曦媛的脸,说:“曦曦,你没有抄袭,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可以证明你没有抄袭,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风格,文句不是你的风格,作风也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