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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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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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见旁边传来嘶啦一声,霍去病已撕下一角自己的袍裾,径直递给她,盯了一眼她早已碎裂的肩甲,染血衣袍已发黑结板:“你肩膀。”

“……没事,只是皮外伤。”子青接过布条,本能回道。

明显看出那伤绝不是什么皮外伤,再看她仿佛随时都会栽倒的身板,霍去病皱紧眉头,还欲说什么,却听见不远处有人高呼他——

“将军!奉义中郎将不行了!”

他拔腿欲走,却又转头盯着她,几近命令道:“你,还有你们都得活着!”说罢,快步飞奔而去。

一个简单的“诺”字在心头彷徨,子青怔了片刻,即使只是在心中,她也没有回答。

药包还在马鞍袋里,而马匹压根不知该上何处去找。子青只能先简单地替易烨包扎起来,待包扎好,她也再无气力,慢慢坐下来,半靠着马尸。

“青儿,你的伤……”易烨急道。

“没事。”子青朝他倦倦笑道,“祖宗保佑,你常说的。”

缔素看得分明,知她伤得甚重,割了块自己的衣裾,想替她包扎下肩膀的伤,但须先卸了她的铠甲。子青投去感激一瞥,自己伸手地去解开铠甲系带……

部分铠甲被血粘连在伤处,早已凝结干涸,此时将甲卸下,如从伤口处剥下一层皮般,子青疼得几乎喘不上气,紧紧咬着嘴唇,冷汗大滴大滴地往外冒。

甲卸下来,竟有肉翻出,白森森的肩骨赫然可见,缔素倒吸口气,再不忍去看,一狠心替她包扎起来。其间子青自是痛不可当,嘴唇咬破,手指死死地抠入地面,却硬是一声不吭。

待缔素包扎妥当,她已无力撑住,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青儿……”

易烨吃了一惊,也顾不得腿上的伤,扑在地上爬过去,先持了她一只手把脉。

脉搏虽弱,所幸还有,易烨长吐口气,仰面躺地上再不愿动弹。

缔素费劲地拖起易烨,让他也半靠在马尸上,又将他的腿摆摆好,看着眼前昔日的同袍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模样,他眼圈一红,又禁不住要坠下泪来。

“你瞧瞧你……还是个孩子……我们又没死,哭什么……”易烨看着他,勉强笑着安慰他。

缔素喉咙哽得难受,低哑道:“老大……老大没了,就在那边。”

易烨怔住,转过头努力望向缔素所示的方向,眼界内一片猩红,尸首横七竖八,哪里辨得出那一个是赵钟汶。

“……铁子呢?”他深吸口气,才问道。

“我还没找到他。”

缔素望着四周,茫然无助地立着,某种东西自腹中直窜上来,他骤然蹲□来,双手抱头,顷刻间泣不成声:“我怕……若是他也……怎么办?”

“可若他和我一样,正等着你呢?”易烨皱紧眉头,死抓住他,不知从何来的气力,他猛地推了缔素一把,“快去找铁子,别耽搁!”

缔素似应了一声,踉跄着走开。

晨曦初现。

霍去病靠在一块山石上,胳膊上的伤已粗略包扎过,正在听各营回报伤亡人数。

——“虎威营,全营余二百三十六人;建武营,全营余三百一十二人,祁校尉战死;建威营,全营余三百五十人;扬烈营,全营仅余四十三人,施校尉战死……连伤者在内,全军只余两千八百一十三人。”

一个个冰冷的数字。

一张张似乎尚鲜活的面孔。

嗓子里头甜腥的东西涌上,霍去病硬是梗着脖子,仰头灌下一大口匈奴人的马奶酒,紧接而来的一阵狂咳逼着他把酒尽数吐了出来,淡淡的红。

赢了!竟是这样赢了!

他带出来一万人马,一夜之后,仅存两千余人。

还有七千余人,正静静躺在他的面前。

“将军!”赵破奴急急赶到他面前,披头散发,身上几处口子虽包扎上了,血仍是透了出来,“此地不宜久留,伤卒众多,也须得尽早赶回去救治。”

沐浴在微弱的晨光之中,霍去病低低咳着,没有看他,只道:“得把兄弟们都埋了!”

赵破奴喉头一哽,他何尝不想如此,只是眼下又哪有挖坟的功夫,余下的十个人中九个伤,大战初歇又何来气力。

“将军……”他想劝。

“我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野,会让野兽、鸟禽糟蹋的……就在那里吧,”霍去病打断他,手指向朝东的山坡,坡下有一处天然的浅浅的凹处,“……朝着汉域。”

说罢,他咽下喉头的腥甜,站起身来,径自动手拖起最近的一具汉卒尸首。

“将军!”

他的背影倔强如铁,赵钟汶再无力劝阻,遂招呼其他士卒都来帮忙。

众士卒见将军亲自动手,皆默默无语地加入进来。

82第五章悲歌(三)

“他没死!没死!”

缔素死死搂着徐大铁,不让人将他拖了走。

比起其他汉卒,徐大铁着实算得上是最周正的一个,没有残缺,身上几乎没有血迹,也没有伤口。

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气息全无,鼓槌仍握在手中。

耳边犹还响彻着战斗时的鼓声,他,双手始终没有停歇过。

体力透支,再透支……他是活活累死的。

蒙唐大步过来,一把将缔素拖开,探手试了下徐大铁的脖颈脉搏处,目光暗沉了下,便要俯身去拖他。

缔素一下扑过来,往下扳蒙唐的手,急道:“他没死,没死!”

“死了。”

“没死!”

“他死了。”蒙唐扬手就甩了缔素重重一巴掌,怒目道,“你难道还要让他暴尸荒野?!”

缔素半晌说不出话来,嘴唇颤抖着,眼睁睁地看着蒙唐将铁子负上肩头。铁子是个大块头,比蒙唐还要高出一个头,此时被蒙唐背负着,脚尖还拖在地上,在地上划出一道直直的路来。

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火辣辣的脸颊让他回过神来,梗了下脖子,大步行至赵钟汶处,用力将老大负起。

蒙唐将徐大铁放下,随后,缔素也到了,将赵钟汶放在了徐大铁旁边。

“老大,铁子……你们好好的,在那头等着我,早晚我过去寻你们。”缔素单膝跪着,替他二人整理着衣袍,口中低喃着,“到时候,别忘了我这兄弟。”

“你跟他说,每年清明,我总给他留一炷香,让他记得来受用。”

蒙唐在缔素身后闷声道,说罢转头大步便走了。

一时尸首搬妥,毫无生气的绛红重重叠叠,干涸暗沉的血迹,刺得人双目直想流泪。

紧接着,近百支带绳索的三棱箭齐齐射向山坡高处,深嵌入内。绳索就绑在上百匹马儿身上,霍去病深闭上双目,轻点下头——马匹向前奔去,半壁山坡轰然倒下,滚滚烟尘顷刻间淹没了所有一切。

待烟尘消散,眼前再看不见那层层叠叠的绛红,残坡之下已多了一座巨大的坟,苍苍茫茫。

再没有可以耽搁的功夫,霍去病一声令下,但凡伤卒,能动弹的上马,不能动弹的捆上马,两千多人马迅速撤离皋兰山,迎着晨光,往逆水渡口驰去。

子青自晕厥过去之后,虽然脉搏还在,却始终未再醒过。马匹颠簸甚巨,被牢牢捆在马背上的她却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云端,被一只浑身通红大鸟负在背上,山高水远,穿云拂月,就这样一直飞着,也不知是要飞向何处。

那鸟儿好生眼熟,她想要记起它的名字,脑中空空荡荡,却是不能。

逆水渡口,上百艘的船正等待着他们。

阿曼与邢医长都在最先头的船上。身为医长,邢医长因年纪太大,虽无法随军打仗,但需得及时了解伤卒状况,在船上做出有效的安排。

而阿曼,他随船而来,只是因为担心着一个人。

久久的等待,他们终于看见了汉军的到来。

“就……就剩这么点了人?!”

邢医长不可置信地揪住赵破奴。

“咱们赢了!”

赵破奴只说了这四字,他一身的口子,强撑到此地,早已是强弩之末,被邢医长一拽,差点全身都瘫倒在这老头身上。

“阿曼,快来接着他。”邢医长回头唤道,这才发觉阿曼不见踪影。

自看见汉军,阿曼的心头便重新浮起与那夜相同的不安,视野内的汉卒伤痕累累,缺胳膊断腿的人满眼皆是;还有一些汉卒虽被捆在马背上带回来,然而可见垂下来的手已发紫青色,显然已死去多时。

不会,她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

他深吸口气,强制镇定,从一个个血污模糊的面孔上搜索过去。直到看见那个被捆在马背上的瘦小身影。

是她!

阿曼轻轻掠开散在子青脸上的发丝,温柔注视片刻,然后将自己的脸靠上去,贴着她的。

肌肤微凉,却能感觉到些许暖意,他的唇角微微含笑。

不管她伤了何处,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船静静地航行在河道之上,行至午夜,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早春的雨,彻骨的冰冷,点点滴滴,每一下都像是落在心头。霍去病只睡了两个多时辰,便披衣起身,坐到案前,低低地咳着。由于伤处发炎,他一直在发着低烧,加上征战多日,身体早已疲惫到了极处,按理说该好好歇养才对,可他却再睡不着。

一灯如豆,面前的案上摊着空白竹简,这是他须得呈于圣上的战报。

他缓缓地研着墨,一下又一下,良久才提起笔来——

此次出征,连破匈奴五大部落,击杀匈奴折兰王,卢侯王,虏浑邪王之子及相国、都尉,获休屠王之祭天金人,共斩获八千九百六十人。对于圣上来说,此简战报是不折不扣的捷报。可对于他而言……

一万汉军随他出征,离开皋兰山的时候,仅余两千八百一十三人,待到了渡口,重伤不治而亡者又有数百人,均被就地掩埋,能上船的汉卒不足两千三百人,其中伤者过半。

七千余人埋在了皋兰山下,此生再也回不来。

“将帅要扛的,并不仅仅是输赢。”——不期然,他复想起舅父说过的那句话,淡淡的一句话,他直至此时此刻才知道舅父扛了些什么,而自己肩上要扛的又是什么。

胳膊上的伤处痛如火烧,手中的笔犹有千斤沉重。

一字一字,他在灯下缓缓写着。

舱尾,子青半靠在舱壁上,仍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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