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无悔- 第7部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之所以没有征求她的意见，就是担心会被她反问地哑口无言，现在不用再担心了，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我是爱你才这么决定的。”我试图安慰她。

　　“爱我？你现在上帝的面前说爱我？”梅梅有点激动，“你分明是在撒谎！”

　　我淡淡地笑道：“你不了解我内心的真实感受，在这段日子里，我越来越清晰地体会到，爱一个人原来是那么痛苦，减轻这种痛苦的唯一良药便是分开，也许……”

　　“别说了，我不想再听了！”梅梅用双手捂住双耳，站起身跑出了教堂。我静静地跪在原地不动，我看了看眼前的十字架，像是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我正置身于它的中心四处张望。我是一只迷了途的小羊羔。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1
我终于如愿以偿，成了一名普通工人。

　　清晨七点钟，我准时走进这个日渐熟悉的生产车间。我一如既往地看到了同事们，他们万事俱备，等待开工。“早上好。”小马主动地跟我打招呼。

　　我冲他笑笑，然后说：“早上好。”这一周来，我们每天早晨的初次见面都是这么开始的。小马是我的搭档，是来自安徽的小伙子，与我同龄。后来我听说他现在成了公司里某位德高望重的工程师的女婿呢。

　　小马的优点在于勤快。跟他相处一天，我就看出来了，现在勤快的男孩子挺讨女孩子的欢心。据他讲，他父母都已经不再了，他还有三个姐姐，已嫁为人妇，姐夫都是当地人，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尽管小马出身贫寒，他总是将自己的头发抹得油光可鉴，即使在他成了工程师的上门女婿之后，这一习惯并没有因此中断。小马的解释是为了让人看上去显得更精神。大伙总拿他开玩笑，说他是在向哪一位姑娘抛媚眼。说实话，小马看上去挺帅的，高高的个子，看上去特有活力，难怪会被工程师的女儿看中，她可是刚大学毕业不久的高材生呢。

　　在岳父大人的指点下，小马逐渐掌握了工厂里的一些技术活。我们所在的这一车间，全是利用数控车床来进行操作的。我对数控车床并不陌生，在实际操作方面，还有待提高，我不敢班门弄斧。小马初中都没有毕业，在看图纸方面，我自然成了他的老师。

　　一大早，小马手里拿着一叠图纸，向我请教。我按照图纸讲解给小马听，小马忽而点点头，忽而挠挠头，一脸困惑的样子。没法，我得重新停下来，再分析一遍。有些时候，我实在没有办法，他知道的知识太少了，连直角三角形的计算都显得力不从心，更别提其他的稍微复杂一点的图形了。小马老是抱怨自己：“都怪当年读书时太贪玩。”

　　我安慰他：“不急，慢慢来，迟早会学好的，哪有一口吃成胖子的。”

　　在工作上，我们的搭配就有了明显的分工。看图纸、控制机床便成了我的事儿，偶尔小马也会试一试，对于他在操作过程中遇到的一些疑问，我总是不厌其烦地帮他解决；那些粗活，也就是体力活，小马都给包办了，他从来无怨无悔。我每次要求参与其中时，他总是摆摆手说：“你是读书人，干活笨手笨脚的，太碍事。”

　　他这么一说，我倒不好意思了，我又不是天生的富贵命，干不得累活脏活。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我会像个贼似地做一些活儿，有一次被他发现了，我憨厚地笑了笑：“我在锻炼身体。”

　　小马被我逗得笑了起来，他笑着问我：“一天到晚站着干活，习惯吗？”

　　这个问题把我问得愣住了。当时我正筋疲力尽，我喝了口水，抱怨道：“如果一年到头干这些无穷无尽的体力活，我担心真的受不了。”

　　也许在校园里生活太久的缘故，我补充说道：“如果让我成天在学校里看书或者学习什么的，也许不成问题。”我说得是实话，为了完成一本书，我把自己关闭起来，写得天昏地暗，写得两只眼睛睁不开，我都不觉得累，我鼓励自己坚持下去，决不放弃。

　　小马点点头，脸上的笑容骤然冻结起来，他苦苦地说道：“你知道吗，我十六岁初中没毕业就来苏州打工了，一直呆在这个城市，一眨眼七八年了。”

　　“你刚开始工作时还习惯这样的生活吗？”

　　“一点不习惯，简直受不了，每到傍晚我的两条腿就发酸，整个人都快要瘫痪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下班回去美美地睡上一觉，第二天就安然无恙了，于是我继续重复昨天的工作，下午我的腿又开始隐隐地发痛。当时我真受不了，我真想撒手不干。可是没办法，咬紧牙关，拼了命的坚持，我不工作，吃什么啊？我只是担心，要是每天都这样的话，可能不到半年我就完玩了。后来我惊异地发现，即使站了一天，我的腿也没有了任何疼痛的反应。我这才意识到，即使这么站上一辈子，可能也不成问题了。”

　　小马这么一说，我倒隐隐地发觉自己的腿有点酸酸的似曾相识的胀痛感。“怪不得你现在站一天都没问题，我可不行。”我说。

　　“我现在连续工作十个小时，什么事儿都没有，早习惯了。若换成是你，恐怕就吃不消了。”小马颇为得意，“不过你将来是要坐办公室的，用不着吃这种苦。”

　　我不赞成小马的这种说法，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并无具体的分工，两者相结合，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更利于技术人员对各个程序上的掌握。我对小马说：“今天上午，我来干活吧。”

　　小马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我，我笑了笑说：“没问题的。”

2
这是一家中型的机械厂，厂房内伫立着各式各样的车床，看上去像是恐龙的化石，庞大无比。甭说移走，就是移动一步，凭五个人的力气简直是痴人说梦话。

　　今天的任务是将两百张的不锈钢板剪成一平米面积的钢板。“任务重大啊。”昨天小马就警告过我。

　　这至少需要三个人合作，其中两个人合作将钢板提到近一米高的车床上，另一个人则控制车床将钢板剪成规定的形状。“你不适合干这活，还是我来吧。”当我信心十足地站在钢板旁时，小马还是不放心。

　　另一个临时的搭档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的脸有点像厨房里的酱油。车间里的人都亲热地称呼他老舒，我也是后来无意中知道他的名字叫舒正义。第一眼看到他时，觉察得出他坚毅的眼神中，混杂着一种惨淡的无助。“可以开始了吗？”他征求我的意见。

　　我说可以了。于是我戴上棉布手套，戴上手套的感觉有点像第一次穿上皮鞋的感觉。我做好准备动作，将身体向前弯曲，两只手同时抓住钢板的两角。老舒嘴里大喊一声“开始”，我的双臂开始发力，我把自己想象成一架微型的起重机，将这块重约50公斤的钢板提到车床上。当我的双臂缓慢地下落时，我的内心立刻涌现出一种成就感，就像完成了自己的处女作一样。

　　由于车间里噪音很大。我大声地冲着小马喊道：“没有问题吧？”

　　小马微微一笑，也完成了他的第一次。就这样，我们大约一分钟的时间进行一次轮回。一切进展得很顺利，半个小时过后，老舒面不改色地问我：“还行吗？”

　　我愤愤不平，我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身强力壮，无论怎么说，也不能输给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啊。我大声地反驳他：“没问题！”

　　他笑了起来：“不要太勉强。休息一会儿吧。”

　　我用右手抹了抹脸上、脖子上的汗水，心一横：“没事的，接着来！”

　　接下来我为我的鲁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就在我双手紧紧抓住钢板的一瞬间，我明显感觉到钢板突然加重了重量，我努力欲用一口气将钢板提到桌面上，尽管我像抓住一根救命草一样抓着钢板，我的企图还是失败了。我的左手猛地受到了利器般的划过，幸亏戴了手套，我的内心立刻流过被动物猛咬一口的疼痛。两秒钟过后，我的手套浸满了鲜血。

　　我脱下手套，紧紧地将伤口挤压住。这时老舒手里的钢板也慢慢滑落了下来，我当时没有注意到他的脸部表情，因为我太紧张了。事后他告诉我，当时他感觉到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就看到我手上的鲜血了。

　　小马为我拿来了“创口贴”，在很短的时间内，我手上的鲜血又浸染了这个精致的创口贴，使得它看上去红红的。

　　“最好去医院包扎一下。”老舒警告我。

　　我一脚迈进宿舍时的心理状态，与清晨一脚迈出时的状态已经大相径庭了。我的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已经被纱布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就像干活时戴上手套一样。

　　我沮丧地卧在床头，用右手指挥遥控器将电视打开。广告铺天盖地，还有就是赚人眼泪的故事片，我没有耐心盯着它们看上半天。我横着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我渴望看一看外面湛蓝的天空，可是整个窗帘挡住了所有阳光，于是十平方米的天花板成了我的整个天空。我顺手摸了摸床头，硬绑绑的几本厚书。这几年来它们一直是陪伴我左右的朋友，我常挂在嘴边：“我把它们当作枕头。”可见我们几乎密不可分。我随手拿了一本卡耐基的《人性的弱点》，胡乱翻了两页，这才发现没有了左手还真不太好使，我望书兴叹。

　　我无奈地闭上眼睛，努力地休息一会儿。几分钟过后，我的内心滋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感。我在一瞬间想起了西子湖畔的梅梅，她是在对着湖水朗诵徐志摩的情诗，还是在幻想水中的童话世界，我无从知晓。我只是胡思乱想，突然记起了李敖的一首情诗《把她放在远处》：

　　爱是一种方法，

　　方法就是暂停，

　　把她放在遥远，

　　享受一片空灵。　

　　爱是一种技巧，

　　技巧就是不浓。

　　把她放在遥远，

　　制造一片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