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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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录-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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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人弈失二子何,太白绮梦寻越国。

    天山又雪倾城阙,南沙晔煜炙妖罗。

    可耻阴宅享不足,企为犬彘替旸乌。

    卫青减灯推命理,昭君闲坐饮牛驼。

    偏屋霜草强撑白,纰缪瓦釜乞案牍。

    天岁太岁人增岁,爆竹知是又一春。
第一章 长安
    鸿审十八年。

    彼时江南梅雨时候。到处皆是水汽,伶人墨客撑十八骨素白纸伞,慢慢走在幽深的小巷里,蹒跚跬步。没有风声,柳枝却轻轻摇曳;没有雨声,衣衫却渐湿,微凉到骨头缝里。

    山村尽头横着条巨大的古树,死了,上面生满苔藓。树的一边是村子,安静极了,五月正是农忙的时节;树的另一边,是一片旷野,也不算旷野,因为可以看到几座孤零零的墓碑,也许还有更多,但都被蒙在水雾里;树边站着匹马,全身雪白,只在额前和四蹄有枣红色的杂毛,白马没有套鞍和缰绳,很乖地咀嚼着树干上的嫩苔藓,马背上是一件红纱衣。

    这匹马是他家公子的,衣服也是他家公子的。阿海停下来,和身上的驴一同吁吁喘着粗气。

    从驴背上翻下来,葫芦似的又胖又矮的身子吓得一抖一抖的。他不会骑马,只会骑驴,平时驴也不怎么敢骑。二十来年前,他还有名有姓的叫旭海,旭海死了第三个老婆后没姑娘敢嫁他了,万念俱灰下骑驴进了杭州城,去掉姓当上了新任江南巡抚泠大人的管家。他家公子是他眼见着长起来的,本来泠家还有个姑娘,可惜了儿前年得暴病死了。

    泠大人昨晚去吃过了右迁左司空的吉筵,已拟定今日午前启程入京,大清早的门房告诉说,公子天没亮的骑马奔出城了。泠大人想了想,指了个方位让阿海去寻,阿海明白了,那里有夫人和姑娘的墓。

    蚕丝一样细软的雨依旧在下,斜斜地东方天上却出了太阳,日光在青草地上投出了一轮轮的光圈。

    泠皓就踩着光圈,慢慢地从死树另一边转出来,靴底粘了泥水,雪白里衣的膝上是草绿,流水般的黑发一直泻到了腰,睫毛上仿佛凝着露水,他看见阿海,眼睛眨了眨弯成新月,轻唤道:“海伯。”

    泠涅坐在车轿里假寐,泠皓在轿外骑上马,后面又跟着一车行李,押车的仆人外加阿海——泠家人息单薄,这就是进京的所有东西了。

    “父亲,我看有人收拾了娘和妹妹的坟。”

    “昨天,本打算叫上你的,但看你睡得正香……”泠涅依旧是闭着眼。

    泠皓脸一红,知道父亲在教训他:“是……有几个朋友给我饯行,闹得晚了,第二日就没起来。”说着压低了头,“今天,今天才想起来的。”

    “记得,以后无论有什么事,要把自家人放在最前面,不管外面交的朋友多好。”泠涅掀开轿帘,上下看了儿子一眼,“衣服湿了吗?进来换。”

    左司空作为正一品文官,待到入京后便是至高无上的尊位,每到一处,自有官员宴请,摧眉折腰,带着异曲同工的甜腻笑意。

    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一行人真正到达长安时,夏天已过了一小半,叶梢的蝉依旧鸣叫得不知疲倦,长安不热,但是闷,有种大雨将至的错觉。

    当晚,京城的大小官员凑成一桌,于城西三里山脚下的竹舍为泠涅接风,泠皓不想去,可又必须得去,他是父亲唯一的护卫。

    临行,泠涅嘱咐儿子:“带上你的剑。”泠皓不解。“城西三里,太僻了,这地方有问题。”“这一路都是我跟着,没出过差错。父亲尽管放心好啦,再说您是被皇上叫上来的官,料想他们也不会真的干什么。”尽管如此说,还是回屋去拿剑了。

    在就任江南巡抚之前,泠涅曾在长安任职过一段时间。但是当时结交的友人多因前朝的一场政变而七零八落,举目现在,认识的人就只有一个皇帝和一个武人。泠涅相信以自己的官衔和手腕能够很快的在京城官僚系统中占据一席之地,真正让他头疼的,是他唯一的,被送去习武却还打算跟着父亲当文官的儿子。于是泠涅带着儿子去了进京一路的各种应酬,希望官场上的伪善和勾当能在泠皓眼中看到变成厌恶,唯独这一次,带上泠皓是为了他自己的安全。

    所谓竹舍是一座竹楼,以木石为地基栋梁,砍伐当年新生的翠竹为四壁、地板和桌椅,因新竹清凉幽香,所以这里成为长安贵人们夏日消暑宴饮的佳处,待到秋日,把竹壁一拆,这里就是一个长亭。

    竹楼作为酒馆,自是十分的清静幽雅,边上一排精致装饰过的马车也十分杀风景,泠皓本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骑马来的客人,可他在马厩里看到了另一匹马,马的毛色很杂,并不是名贵的马匹,然而毛色油亮、体格健壮,看来主人是个很会养马的人。

    “客人您是新面孔啊,第一次来?跟您说,这楼子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雅处,别看人不多,因为就一间屋子,所以可宽敞了,要想在这里吃酒得提前十天来定屋子。别看竹屋子简陋,可是大晚上的连蚊子都没有……”说着到了门口,泠涅说道:“还有话说?等你讲完我再进去?”“这……没了!小人都说完了!”“那滚!”泠涅突然开骂,吓得泠皓和门口掀帘子的侍女俱是一抖。

    泠皓环顾室内,果然敞亮,已到了傍晚,屋里点了无数酥油火烛,明亮且带着温暖甜腻的香气;屋中设一圈仿秦汉时的坐榻,早已坐满了人,只余正对门的主位,主位后是一扇半开的大窗,而屋正中满铺一块石榴红地毯。

    参加酒宴的官员见到泠涅的到来都呼啦一下起身,嘴上说着贺词眼中却在纷纷打量着泠皓。鹅黄短衣外罩红纱长褂的泠皓,少年身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高瘦的姑娘,黑发未束,腰上绑深红金线腰带,别一把长剑,脚上是浅褐软皮马靴,简单却显眼。有人问起,泠涅介绍到:“犬子泠皓,皓月的皓。”

    酒过三巡,一黑须长袍的官员起身拱手:“我见泠公子的打扮,可是习武之人?”泠皓欲起身答话,被泠涅又拉着坐下:“犬子自幼身体孱弱,因而送去习武,只为强身健体。”黑须官员又道:“既是习武,我见公子的兵器实在朴素。在下家中收有一把名贵宝剑,剑柄上镶的是于阗美玉,剑尾系的丝绸宫绦,若公子感兴趣,在下可差人送去附上。”

    这时有人嘲道:“赵大人,你懂个屁啊!泠公子腰上那把剑抵得上两车于阗美玉了。”

    泠皓有些惊讶的看过去,那是个坐在不显眼地方的男人,但是如果看到了他,就会发现目光很难从那人身上移开,男人自斟自饮,散发着与这场酒宴截然不同的孤独味道。

    被男人奚落的赵大人满脸通红,正要反骂回去。“众位,这位是西域来的舞娘,会跳正宗的胡璇舞,今天带来给客官开眼啦!”屋门一开,一应乐师鱼贯而入,接着有人抬进来一块直径三尺、高三尺的木桩放到屋中央的地毯上,木桩上贴着边点了一圈蜡烛,那圈蜡烛里站了一个高髻薄衫的胡人舞娘。最后又有侍者推进来几个看似不情愿的浓妆女子,扭捏几下便到客人们身边坐下,添杯劝酒。在座众人明显被提起了兴趣,纷纷忘却了刚才短暂的不快。

    乐师在木桩旁围坐,手中皆是西域乐器:羌笛、琵琶、龟兹琴,乐声悠扬而出,舞娘随之袅娜轻移,纤细的手臂笼着塔塔国最轻柔的纱巾,她的身上挂着无数细小铃铛,随节拍和着舞姿清脆作响,茶色的眸子如同调皮牡鹿扫过座下每个的面庞,她从木桩上轻盈跳下来,竟是没有碰灭一根蜡烛。

    乐音骤然欢快,舞娘的舞姿也奔放起来,她掀开遮面的纱巾,舞蹈着经过每个人身边,轻抿一小口他们杯中的酒,悄悄熄灭了屋中每一盏油灯,绕过一周,又带着两腮红晕跳上了木桩。她身边的蜡烛成了众人唯一的光源,烛火摇红,舞娘迷蒙的双眼和反射着水光的双唇变得不甚清楚,亮绸舞裙下的蜜色肌肤随舞动而若隐若现,舞姿也更加纷繁多变。

    座下的客人们似乎也被感染,带着醉意纷纷哄笑起来,或是搂着身边的女人上下其手,泠皓为保持警惕而并未喝酒,他侧过头去看,父亲似也喝醉,嘴角带着下流的笑意,对着中央的舞娘。

    音乐加快,舞娘的动作也随之加快,最后衣袂旋转成水涡,此时音调突然拔了一个尖,接着木桩上的蜡烛同时燃尽,一切戛然而止。

    屋中陷入黑暗,众人眼前仿佛还在旋转着旖旎的霓光,四周都是吵闹的叫好声。泠皓因为习武,耳力超出常人,他听到了这之外的杂音,是细微的撕裂声,是利刃割过皮肉的声音!
第二章 杀人夜
    发生了什么?

    泠皓起身,同时手按到剑柄上、无声地把剑缓缓拔出来,抬脚就要冲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突然想到父亲的安危,于是急忙收住脚,后退一步横剑护在泠涅身前。接着,传来剑出鞘的金铁摩擦嗡鸣,有人扑向墙角,之后,女人惨叫声、鲜血喷出声、喉咙哽咽声、男人呼救声……

    噗一声,瞬间火光亮起,主位左手第一座,右司空陆景明点上一盏灯,泠涅也点燃身边一盏,那个角落依旧是黑暗,一名客人仰头靠在墙上,喉咙上插着一节刀把,刀刃完全没进脖子里,从后背穿出来,是赵大人。他的四肢仍旧不断抽搐,眼球鼓出来。

    那个孤独喝酒的男人此时站在赵大人身边,赤着上身露出肌肉鼓起的肩背,脚边是熄灭的蜡烛;他的手上提着一把剑,剑穿胸而过挑着舞娘,舞娘纤细的手臂如同初春摇曳的柳枝,柔韧的腰肢以一个优美的弧度向后躬过去,纱巾盖上了她牡鹿般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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