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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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录-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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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皓!”还没有进到突厥汗王在贺兰山下的大营里,隔着用牛车破毡简易搭就的围墙,就看到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冲着门外飞奔过来,泠皓很想笑,觉得李垣祠这个做法无比的丢脸。

    “皓!真的是你!你果真来了!”李垣祠瞬间跑到他眼前。他散开了发髻,一头蜷曲的棕发编成许多小辫子,然后又合为脑后的一股乱糟糟的大辫子,右边耳朵上挂着一只耳环,就像一般的突厥部贵族的打扮。身上是穿的是一件灰扑扑的皮袍,里面还是汉式的布褂,领口大敞开来,胸前是一串内容不明的挂饰,正中是泠皓当年亲手给他带上的那一枚玄铁簪,被他穿了一个眼戴到紧贴着*的地方。

    李垣祠跑过去抬手就要抱他,想了想又作罢了,最后抓住他的双肩捏了捏,“汉皇说要派个使者来,我就猜他一定会派你来的!你……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怎么瘦了这么多?”

    “进屋去说行吗?外面太冷了。”泠皓说道。他确实是畏冷,身上还裹着李垣祠派人给他的火狐披风,如果没有这衣服,他都不知道会不会直接冻死在路上,想到这里,一直被愤怒填满的心中突然泛起来暖意,但这种暖意在他进到王帐之后又立刻消失了。

    “皓!你想过我没?”李垣祠坐在好几张虎皮铺着的汗王座上,脚习惯性搭上了座位鹿角做成的扶手,手支在另一边扶手托着下巴上,是个痞里痞气毫无教养的坐姿——其实在荆州水寨前哨的贵妃榻上,泠皓也经常这么坐着。

    “我想你个蛋啊!”泠皓脱下袍子,说着冲过去一脚把李垣祠连着汗王座一起踹翻过去,然后揪起李垣祠的领子就开始打。

    “你知道我从荆州过来有多辛苦吗!我千里迢迢到了长安,老婆孩子都没说几句话就跑来你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朝廷新派来的那货是个囊膪你知道吗?他根本是个文盲啊!功夫好有什么用?直接把我的大将军开到江里了!那船我都舍不得穿着鞋上去踩你知道吗!到底谁出主意把他派来的?我那三天剿了百来个营差点累死你知不知道!老子辛辛苦苦练了两年多的兵放那孙子手里了,你知道老子心多疼吗?比知道你反叛了还心疼!你!我他妈打死你!”

    “皓……我不对……”李垣祠躺在地上低下头去,手足无措看到那个人骑着自己的腰,伏在自己的胸口上泣不成声,想了想最后还是把手掌放到了他的后背上,“你慢慢哭……你身上怎么一股鱼腥味儿?”

    “你他妈别碰我……”泠皓又对着李垣祠胸口来了一拳,从他胸口坐起来。

    “是我不对……”李垣祠也坐起来,重新抱住他,又被一拳打开。

    “来啊,咱们三年多没有比试过了!再来打一架啊!”泠皓抹了一把脸,突然笑着说到。

    “来吧!”李垣祠也笑了,一脚把泠皓踹出去,接着挺身跳起来摆好姿势。

    最后他们那一架直接拆了突厥汗王的王帐,结果当晚只能搬去别的帐篷去住。王帐看起来与其他人的帐篷没有什么特别的区别,只是在门口树了一支很长的桦木杆,上面挂着无数狼皮,在朔北凛冽的山风中飘舞。

    两个人并肩躺下,泠皓筋疲力尽,却毫无困意:“这东西躺着真热,都让人睡不着了。”

    “这是狼皮褥,你走的时候我送你几张。”

    “太久没打得这么痛快了。”

    “你厉害了很多,我这次用全力都没有赢过你。”另一个人也同样没有睡意,浑身酸疼。

    “如果你连续大半年每天都要杀个百十来人,你的功夫也会变好的。”泠皓忽然有些想抽水烟了,就在他的行李箧里,但是想了想,算了吧,在这边烟草是没有必要的,而且他不希望染上瘾,因为水师里的老兵说,常年抽这个,年纪大之后肺会很疼。

    “感觉你变了好多,这两年多你到底怎么过来的?”李垣祠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看着泠皓雪白的面孔。

    “说来话长,一路上想到很多事情,什么都想和你说说,可是见到你之后……我又感觉什么事都没有了。”泠皓见他转过来,下意识又摸了摸下巴,看来明早起来要刮胡子了。

    “没事了就好……你白天说,老婆孩子……那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李垣祠走得比泠皓还要早,他动身前往伊犁的时候,嫄公主还没有临盆。

    “是儿子。叫泠端,我父亲起的名字。”

    “哦……有什么说法吗?”李垣祠似乎热得躺不住一样,又翻了个身。

    “不知道,他说感觉好听,就起了。”

    “不如你的名字听起来好,你真的是人如其名。”

    泠皓轻声笑了起来:“我记得端木兄也这么说过,可一直不明白。”

    “你真不明白?”李垣祠支起上身,歪过身子来,双手撑到泠皓的耳朵两侧,从上面脸对着脸看着他,“你怎么就不明白?”

    “明白什么?”泠皓不明所以,李垣祠头上的小辫子垂到他的脸上,扎得他感觉又疼又痒,他皱眉把发梢吹开,吹开又会落回来,泠皓干脆抬手把那绺头发打了个结。

    李垣祠目光复杂的看着身下的人玩他的头发:“不明白没关系,我明白。”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又躺回去,“……端木啊……好久没想到他了。”

    “他是我见过名字最奇怪的人——说起来名字,朝廷新派来荆州的那个人,叫韩沧海,我当时问他是‘沧海月明珠有泪’那句里的沧海吗,你知道他回答的什么?”

    “什么?”

    “他说是‘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沧海。”

    “哈哈哈!他没读过书吗?”

    “他就是个文盲!天哪,简直没法和他说话!”

    “你……一直在说不相干的人。”李垣祠犹豫了一下,“没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吗?”

    “嗯……你又晒黑了!”

    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对了!”泠皓突然坐起身来盯着他,“你……你为什么要回来?就在大昼做你的左司马,不行吗?这个汗王的位子对你来说,有这么重要?”

    “因为我父亲是突厥汗王啊。”李垣祠闭上眼睛,轻声说道。

    李垣祠的父亲是突厥汗王,可他的母亲本是汉人,是被鸿审帝送过来维持两族和平的牺牲品,然后被突厥王看中,收到帐里来,然后生下了他。泠皓说他的名字不吉利,因为“垣”这个词本义是残损的矮墙,再与有祖先意义的“祠”放在一起,真的是很不好的名字;但其实,“垣祠”是突厥语“烟沙”一词的音译,据他母妃说,生他的那晚,帐篷外的草原上是漫天的风沙;而“李”姓,是唐朝时赐予他一族的皇姓,唐朝亡了,可这个姓却一直保留着。

    突厥王的儿子不多,因此他作为不多的王子之一,日子年少时过得还不错,也能够跟着班察族最勇猛的将军奇莱学骑射。因为身体中有一半汉人的血,他小时候并不如其他的王子那样健壮。但也正是如此,在奇莱突然起兵造反的时候,南逃的队伍里,他是躲在车里的,而其他骁勇的兄弟们——一群十来岁的孩子,纷纷骑上马,拿起弓刀,最终全部阵亡在了逃亡的路上——只剩下他。

    当时他们在东北广阔的平原上,仓皇逃至南边的白城,他被藏在了城外的农耕人家里,而汗王向汉皇鸿审帝求援,自己则占据了白城内城,等待援兵。然而,援兵未到,李垣祠的父汗已经先一步城破人亡。晚来一步的昼朝大将端木决与叛将奇莱大战于白城城下,这便是十多年前的那场白城大战。

    突厥王亲信部队出城拼死将他们一路护送过长江,最后到了福建,交给他几封死去汗王留下来的信件,接着在中原大地上各自隐去,等待李垣祠的长大,重夺突厥班察部最尊贵的汗王的位子。

    他长大了,在十六岁那一年回到了北方。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来大昼去做官呢?”泠皓问道。

    “那也是没办法的,我一个人杀不了奇莱。”参加武举是计划的一步,他知道奇莱只要活着,就一定会重新破开战场,他是最勇猛的武士,却也是个没了战争就活不了的疯子。他需要利用大昼的兵马将奇莱的势力斩草除根,接下来,就是在张掖城下的故事。他不知道奇莱是不是知道在在那个队伍里,才去纠结那支五十万人的杂兵去嘉峪关围城的。现在那个人已经死了,虽然并不是他亲自血刃。

    “当时,我见你和起来在城下死斗,我隐约听见你说的突厥语里面,有‘叛徒’这个词,我还以为你说的是他叛了大昼。”

    “不……在父汗在的时候,突厥并非依附于汉皇,两族是平等的来往。不过也要谢谢皇上,我们才能够与南面通商,交换我们想要的货物。”李垣祠这次是说的是‘皇上’而不是‘汉皇’,“其实我一直很羡慕西域的民族,他们往前追溯几百年,也不过是放牛羊的游牧,可是他们占了个好位子,在中原去往大食、波斯等地必由之路上,他们光靠来往商人使者的旅费就能够兴盛起来,能在缺少水草的贫瘠沙漠上建立起定居的国家和城镇。而我们呢,我们越往北就越冷,北面是终年封冻的北海,除了风雪,什么都没有。我们,只有这片草原和草原上的狼。”

    “我觉得这里很好……除了冷。”泠皓安慰他说道。

    “草原上是种不了庄稼的,一年还好,三年五载过去,草场就会变成沙地,露出下面的石头,连草都长不了,到时候那片地方就毁了。”

    “这我知道,所以大昼能在伊犁建立边防,因为那里的城市养得起来一支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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