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的手就快落到他的身体,胳膊上一阵痉挛。她躺着的枕头下,是有冰冷着的枪的。
“别过来。”
轻轻的一声惊呼,却是赵见身后的阿叶,刚刚匆匆奔上来的步伐骤然定格。
赵见倒是很平静:“你想不通?”
他不打算回答。
“一把枪,你能防卫多久。子弹打完了,还不是一样要跳到海里。”
他还是不回答。
赵见忽然就笑了笑:“没用的。自己性命都保不住的人,有什么资格跟别人争?你知道吗?那是我们亲爱的将军,教会我的事。可惜的是,他还没来得及教会你,他就走了。”
“我不用你教。赵见,你别过来,他妈的别逼我开枪。”
很冷:“逼你又怎样?反正你已经死过了。要不现在就开枪,继续死去;要不就认清形势,重活一次。”
他看着他,从身边过去。阿叶站在身边,他本来只是一动不动,却忽然的就开了口:“赵见,你为什么要救我?”
赵见顿了顿,却似乎又从鼻腔里笑了笑:“因为我要等着你,来杀掉我啊。”
“总算是流干了眼泪,
总算习惯了残忍
太阳每天都照常升起,
在烂醉的清晨
像早前的天真梦想
被时光损毁
再没什么能让我下跪
我们笑着灰飞烟灭
人如鸿毛
命若野草
无可救药
卑贱又骄傲
无所期待
无可乞讨
命运如刀
就让我来领教”
车镜明,
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
他开始一颗一颗地从弹膛里退弹,一颗一颗的子弹,饱满得就象麦穗。
一百九十三
漆黑一团。
胸腔里的心脏刚刚下坠得太过剧烈,这时才一点一点地提回到原来位置。
电梯坏了。
车镜明下意识地张开双手,果然是伸手不见五指。再下意识地掏包,愣了愣,手机不在。
赵见上了缆车。这么晚了,这缆车竟然还开着。山谷里的风很大,缆车在空中就有点晃。下了缆车就是靶场。他已经在这里等着,一挑眉毛,笑意就飞扬了出去:“欢迎你,我亲爱的哥哥。”
“什么事?”
“没事。只是忽然很想你,想找个人玩玩。”
“玩什么?”
这家伙就耸了耸肩,歪着肩膀向旁边点点头,就有人丢了把枪过来。那人接住,端详几眼,调个方向,握住枪管送了过来:“上次玩这个,输给了你。想重新来过。”
赵见没接枪:“只有一把,怎么玩?”
那家伙就笑了笑,松开手,手里却是有子弹的,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慢声数数:“一、二、三、四、五。”
赵见脸上忽地一变。
最后一颗子弹也掉了下去。那家伙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神气:“哥哥,你应该知道我想玩什么游戏了。”
车镜明试图按呼叫铃声,但显然没用。
不过倒也不太恐惧。只是有点遗憾。一点光也没有,连手机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早知如此,不如在今晚演唱会散场时,弄根荧光棒。至少现在也可以在这密闭狭小的空间里轻轻挥动。
车镜明也会被困住的,这多正常。
就象被困在舞台之央。
舞台之下,却是万千荧光,星河灿烂。流动着要她带他们奔流向自由。
“轻轻走在月光里,好像走在你的心事里,
那年黯然离别后,再也没有人与我共行。
飞花轻似舞,奈何风吹起,终究如烟纷飞往昔。
细雨细如愁,忘了看个清楚。
你眼中脉脉深情。”
杨过说:黯然销魂,唯别而已。
赵见的脸色有些发青。那家伙自顾自地说下去:“要不这样,我先来。”
赵见没说话,那家伙已悠悠地把枪举起来,抵住了太阳穴:“不知能不能听到里面嗒的一声响呢?”
赵见忽然发声:“我不玩这个。”
“为什么?没有你,我一个人玩岂不是很没劲。”
“那是你的事。”
“是吗?”那家伙似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亲爱的哥哥,这怎么可能是我一个人的事。整个故事,从头到尾,哥哥,你不是一直在暗中窥视着我们,天衣无缝地安排着我们一步一步的走向吗?”
赵见看着他,忽然也笑了笑:“你不满意?”
那家伙耸耸肩:“我该怎么告诉你?当那天我差点用枪抵着姓吴那老家伙的头时,脑海里竟然蹦出两成语,一个咎由自取,一个身不由己。我一直想着,应该回来问问你,亲爱的哥哥,你说说,我应该选哪一个?”
“都很好。”
“你太客气。”那家伙懒洋洋的,手里的枪却又举了起来,抵住了太阳穴:“其实都不好。告诉你实在的吧。其实我真想的那个词啊,是逼良为娼,可他妈的真不好听。”
夜空中,似乎忽地滴嗒一声空响。
赵见的声音夺口而出:“把枪放下。”
果然放下了枪,微笑得有几分天真:“你太紧张。哥哥,这不过是个游戏。哥哥,你知道什么是游戏吗?就像你要下棋,车镜明要跳舞,古埃及人,用尽各种精密的方法要树起金字塔和木乃伊。人生太他妈的渺小卑微,我们总要从这里面寻求点意义。”
赵见接过了枪。
那家伙愉快地微笑:“哥哥,轮到你了。看来我运气还不算太坏。”
赵见低头端详:“好枪。”
“是从姓吴的那家伙手里搞的。”
“你好像把他吓得不轻。”
“哪里哪里。我只是借力打力而已。”
“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偏门?”
那家伙看着他,嘴角一挑:“哥哥,你忘了我曾是狗仔。论暗中偷窥,不会比你差太多。还真要谢谢你再次私下让信周刊调查东方。否则我怎么知道这么多。”那家伙抱起手,很快乐:“哥哥,我想告诉你的是,交出来的那份稿件,并不是全部。”
“我低估了你。”
“当然。反正你们也并不需要真相。不过借此对东方作一次警告而已。可惜总编作了你们的炮灰。”
赵见脸色微微一变,语气却还是很平静:“看来你知道得真不少。”
那家伙还是懒洋洋的:“若不如此,我怎么有资格跟老爷子谈判。
其实倒不是很惊慌,应该很快物业就会过来。不知为什么,却忽然有点小遗憾。
想起一部电影来,漆黑的电梯里,为了安慰恐惧的顾家明,林子颖掏了荧光棒出来,星星点点的光闪动着:
“麦当娜约咗麦当雄去麦当劳道嗰间麦当劳食麦皮捞当归。”
“麦当娜约咗麦当雄去麦当劳道嗰间麦当劳食麦皮捞当归。”
忍不住跟念一遍:
“麦当娜约咗麦当雄去麦当劳道嗰间麦当劳食麦皮捞当归。”
“麦当娜约咗麦当雄去麦当劳道嗰间麦当劳食麦皮捞当归。”
只可惜手里没有荧光棒,陪着自己做这个游戏。
忽然想到智之他们。
这家伙一定会暴怒地跳起来,拼力地踢电梯,然后再抱了头大叫大闹。最后慢慢瑟缩成一团,靠了强装镇定的林老大:“老大,KAO,怎么办啊怎么办?”
林向晚肯定就会在黑暗里翻白眼:“KAO,你问我我问谁去。”
“那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深吸一口气:“跟老子一起大叫救命吧。”
“救命!”
“救命啊!!”
“再不来老子要你们赔钱啊!!!”
“再不来老子要你们赔命啊!!!!”
“麦当娜约咗麦当雄去麦当劳道嗰间麦当劳食麦皮捞当归。”
“麦当娜约咗麦当雄去麦当劳道嗰间麦当劳食麦皮捞当归。”
赵见。不是的。这个世界并不是你所说的那个样子。
电梯外,传来了敲门声。
一百九十四
现在还剩五颗子弹。
精致的左轮手枪:因才开过枪的缘故,握在手里也有了点热意:“你还没告诉我理由?”
“你要什么理由?”
他舒展一下手臂,枪口对准了黑暗深处的靶心:“陪你玩死亡游戏的理由。”
他看着他,长长的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象是在思考,却忽然地眼角一荡,象是湖心倏地而入的小石子,微漾了一圈一圈的波纹:“亲爱的哥哥,逼良为娼,你何尝给过我理由。”
黎明之前,该起风了。那凉意本已到了脚尖,却忽地一紧,像欲打的呵欠,生生地收捂了嘴。
他看着他,继续微笑:“亲爱的哥哥,其实我应该多谢你把车镜明带走。因为我忽然一下子想明白小时候好多事。包括那个在滑雪场,让我进了医院的那个人是谁。”
赵见蓦然抬头。
滑雪场。
蓝天白云。
黄叔给他绑好滑板:“你给老子小点。”
心还没说出来,少年已如离弦之箭,早已射了出去。
“兔——崽——子。”每一个字都被抛在身后,是想追上来的箭,却终究强驽之末,只一个字一个字气急败坏地掉落身后雪地。
十岁的少年骄傲得疾疾生风:“挑剑式”,手里不知那拣来的树枝一荡,雪地里立即多了一横。
“落剑式”
雪地上再一横。
“撩剑式”……。 “荡剑式”
弯腰曲膝,一路疾驰,终于,丹田里所有沉凝下来的气全都卯足了冲到嗓子口,少年要喝出最漂亮的那一嗓子:“破……”
只是,没破出来。
一路本来树见树倒,人见人闪。少年如脱缰野马,一路冲下,直直逼近,却忽地有人,安静站了,少年响彻云霄的声响,他似乎完全没有听见。
“闪啊。”
还是不动。
“闪啊。”
那人却蹲下去,似乎要绑好脚上的鞋带。随滑板刮起来的雪沫子,本来直欲欺到面前,却终是怔得一怔,似乎也慢了几拍。
少年紧急转向,却在刹那狠狠摔倒,耳朵里一阵轰鸣,象火车隆隆地开过去,又隆隆地开回来。吐口口水,雪沫子里带了殷红色。
那人似乎才注意到他,走过来,看着他。他站着,而他跌倒在地,爬不起来,眼前一片模糊,他站着的身体偏偏挡了更清晰的阳光。
即使痛得脸都变了形,他还是艰难地在地上抬头,恨恨地再吐了口殷红的雪沫子:“大哥,你挡我路了。”
那人蹲下身来了,但没有扶他起来的意思。眼前发黑,他看不清他的脸,偏偏耳朵在轰鸣过后听得无比清楚。每一个字都很轻,一个个带了轻蔑、活泛着跳出来:“谁都可以走的路,岳子池,凭什么我要让你?”
天地皎白,刹那皆成背景。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