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第一次离开家,唐禹安感觉自己就像是古时赴京赶考的秀才一样。但这样的感觉,也仅是感觉而已。
第一次的远行,什么舟车劳顿,旅途寂寞,全都与唐禹安挂不上钩,心里也无甚微妙或紧张的情绪。好似平平常常的从家坐校车去学校。坐在车上,看窗外一闪而过的夜景。
一路北上,时间赐予唐禹安的意义,无非就是一条被拉长了的路,只能用清醒的意识和迷离的睡意来丈量。
快熄灯的时候,唐禹安穿越长长的车厢,看到很多人已经入睡,盖着被单或毛毯。
那一刻,唐禹安觉得自己正在穿越的并非车厢,而是一排又一排的停尸间。
在火车上,听别人手机里放出的歌,然后昏睡,醒来后听见大家在聊天。像贫嘴而又聒噪的麻雀,唧唧喳喳叫个不停。
也许大家各自内心都有想法,将北京当做旅行也好,心里有不可告人的欲念也罢,但在漫长车程里,这些都会被一一过滤掉,只剩余纯净的,没有半点负担的心情来消耗旅途中的时间。
唐禹安很喜欢一路摇晃的旅途,可以长时间思考,冥想人生和未来。
这几年,为学业和文字,耗费了大半的青青岁月。总在亦步亦趋地寻觅,像一只背负着重壳的蜗牛。而唐禹安万万没想到,在2009里,继续未竟的卑微的梦想。
青葱岁月里,未谙世事,却能执着信念。在圈定的世界为了大众眼里的理想耗尽全力。在无数个醒来的夜晚,用眼前密布的人生信条支撑自己的信念。
被子里散落各种习题集,手里的光源抬过头顶,擎举起整个暗夜。眼前发梢映下的影显露出斑驳的形状,这个少年遗落的孤独,直至麻木。
倘若生命由此纵切,切缝的那一帧影像里,唐禹安站在北方的城市。
强劲的秋风寒且干。
唐禹安和父亲手执大包小包的行李,不停地迈开步子,直到停在微弱的几缕阳光里,才换得些许的平静。随后泛着金黄的温热光线浸透了他们。
相视一笑,毕竟上一个白昼,他们仍在似水流年的A城。
然而,身处异地,必然会与那些了然于心的过去格格不入,不能契合的切口随之摩擦出无数道划痕。冰冷而陌生的站名,以及呵着冷气漠然的面孔。
父亲第一次坐这样走走停停的火车,唐禹安却未考虑他一直压抑的难受。直到车程行至一半后,唐禹安顺着车上制服装扮的女人尖厉的卷舌骂声,才看到父亲,在远处的座位上皱着眉头俯下身难挨的表情。
唐禹安想起小时候的重病,父亲削好一个很大的苹果送到他面前,他吃到一半,随即一阵胸闷,接着开始呕吐。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刻的内疚,如清水里的一滴暗黑迅速扩散。那晚,昏黄的灯光在泪眼朦胧里不断扭曲,耳边的父亲一遍一遍地安慰。
此时,远处的父亲手搭着面前的金属扶手,头枕在上面一言不发。他肩膀不停地颤动,被反复揉捏的纸巾不断送往俯面朝下的眼角。
唐禹安默默靠近他,旁边的卷发女人丢过来一团报纸。
“把它擦干净,脏死了,一看就是农村人。”
唐禹安没有像往常在家乡时可能会有的脾气,没有理直气壮。也没有据理力争。他尽量变得俅俅,没有任何支柱让他在这样陌生的世界存在发言权,只是止住父亲想来帮忙的动作,一点一点地将地面擦干。
在北京短暂的时日,唐禹安开始焦躁。与父亲的口角往往局限在加衣服与喝水吃饭的问题上,父亲将最原始的感情用最简单的只言片语表达。
唐禹安虽然理解,却总会在当时以最不通晓事理的姿态驳斥回去。甚至是在说出第一句后就已经后悔,却也再无力扭转。
当然父亲也不是只会一味强行的人,他渐渐学会将“把衣服穿是上”换为“穿上衣服,小心感冒了。”
唐禹安对眼前荏弱的父亲以及他谨慎的表情,暗自揆度他的心思。但虽有悔意,却也不知从何说起了。
现在想来,那时仅是匆忙接过父亲递来的衣服。回望时没有留意的是,他在各个家长孩子的欢声笑语里,仍是送衣服给唐禹安的姿势,眼神最为落寞的那个。
唐禹安是在父亲消失在火车站的安检口后,才哭了出了。
当唐禹安看着父亲那瘦小,孤独的背影随着人流渐远随后消失,站在栅栏外的他,眼泪突然奔腾而出。
他不是担心从此一个人在北京了,而是父亲自己一个人回去怎么办,他没出过门,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在这个阒静的夜晚,唐禹安以倒叙的方式回想他的北行。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醒之后,他看到北京九月耀眼的阳光。梦境里他所热爱的学校。
他伫立在回忆的街角,瞳孔里蓄满了北京初秋恬淡的气息。
这个季节,手微凉。(3)
北京的某片地区座落着高低错落的楼房,远处有大大小小的破败楼房,它们以前为振兴民族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而今天,它们已经处于瘫痪状态,等待陆续被拆除,很像皇宫里被打入冷宫的嫔妃娘娘,失去了生机与活力。一座座高耸入云的现代化建筑取而代之,在此处拔地而起,犹如刚入宫的新贵妃,备受青睐。
唐禹安的学校便座落在被高高写字楼包围之中的三环中。他是R大。以新闻专业名扬全国。这也是唐禹安选择它的原因。
这所学校诞生的政要、机关干部、记者、法官、明星、网站CEO、作家、音乐制作人,画家等数不胜数。
我们这个年纪,被丰裕的物质填充灵魂,找不到出口可以发泄,于是总会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来,甚至把生命挥霍在不可理喻的嗜好里。
唐禹安不知道写字是否是证明一个人存活于世上的方式,但对他,它是一个嗜好,无法从生命里脱险,可以将他拉扯到充满鲜花和荆棘的旅途里,让他醉在欣喜中并且乐此不疲。
考入R大,应该是唐禹安想都没敢想的事,承认自己是幻想过。R大的新闻专业一直是全国第一,凭唐禹安那点浅薄的知识是做梦也别想考进来,但还是不知死活地在第一志愿上写了R大。
唐禹安这样做并不是不知死活,而是想继续自己卑微的梦想。
他的死党猫猫是在唐禹安吃完午饭去厕所尿尿之际,从他的书包深层翻出志愿表,并更加不知死活的也把自己的第一志愿填上R大。
用她的话说:
“要死一起死,不死一起祸害R大。”
当猫猫把他们俩的志愿交给班主任老高时,老高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我就说他们是在天恋爱,死党根本就只是传说中的神话”的说法。
老高在唐禹安和猫猫不是情侣胜似情侣的道路上设置了重重关卡,围追堵截到了唐禹安和猫猫放学出校门三公里内不敢走在马路同侧的程度,还以让唐禹安坐到后面方便维持纪律为由,将他调至教室最后一排,而安排猫猫坐在第一排。
唐禹安坐在后排饱受看不清楚黑板之苦,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更有甚者,老高为了继续拉大唐禹安和猫猫的距离,险些在高考前夕不顾唐禹安对政、史、地的热爱,非要把他弄到理科班去背政、史、地。
唐禹安和老高说,他对文科班情有独钟。
老高说,那你的文科成绩为何如此之低。
唐禹安说,热爱归热爱,成绩低是另一码事儿,现在还有些分数,如果去了理科班,恐怕连这点分数也要随着我在文科班班的消失而消失,我和她真的是铁哥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在谈恋爱,我以后不和他说话了还不行吗?
老高虽然还不信他们没有谈恋爱,但也不再强求,只是说,你好自为之吧。
于是唐禹安和猫猫开始在老高眼皮底下装作素不相识,连她因T恤衫没有遮住牛仔裤而露出*的花边时,唐禹安都不敢吭一声,任班中那些龌龊的男生肆无忌惮地将目光盯在猫猫的后腰上。
这次,老高在不了解真实情况下,看了猫猫和唐禹安的志愿后说:“想不到真让我说中了,你们在这种时刻依然志同道合,看来我只有祝福你们了,不过也不要因为儿女私情耽误了学业。
唐禹安知道后,想这四楼摔下去要不残疾,自己立即跳下去证明自己的清白。
后来的结果是,唐禹安在考场上想到不久的将来就要流落他乡去学习自己最喜欢的专业,也不知道自己在衣锦还乡之时还能否用方言对朋友说:“你们过的咋样来,还好不?”
想着想着,唐禹安的心中便涌起一种叫作凄惨的感情,顷刻间,那些在大脑里堆积了多年,导致他学习不好的东西消失得无影无踪,思路豁然开朗起来,奋笔疾书,一下子做好几道题,还把数学的最后一题解出了一半,推翻了猫猫对自己的妄加评论………脑子里有屎,不是学习的料。
在同一时间的另一个考场,猫猫幻想着和唐禹安考入同一所学校就又可以肆无忌惮地一起逛街,一边成为别人眼里的情侣,一边和远方的男朋友煲电话粥,既而继续在R大祸国殃民。
想到这,她笑的好像自己练成了“葵花宝典”一样。
监考老师赶忙跑过来体贴地问道:“同学,是卷子印错了吗?”
猫猫带着“老娘终于成功了”的意犹未尽的傻笑说:“没有。”
监考老师不解地说:“没印错就赶紧答题,这可是高考,考完了有的是时间笑。”
高考结果非常出乎他们的意料,猫猫在知道分数后愁容满面了一个暑假,而唐禹安接到R大的录取通知书不知是喜还是忧。
八月底,当猫猫还在等待专科补录的时候,唐禹安踏上了北上的火车,开始了他的旅途和梦想。
当猫猫对高考的结果失望至极,在愤愤不平的同时,决定去广东找她素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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