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木·第11期- 第12部分

　　在路的家的第二天，我便被人找到了。　　　

　　那个约和我同龄的男孩子浑身湿透到连眼睫毛都被雨水打湿。他缩着身子站在路的门前，一只手提着我遗失的凉鞋。他的声音已经嘶哑。“我找葵安。”　　　

　　路说没有这个人。　　　

　　“我找葵安。我不会出卖她。我只想跟她说话。”　　　

　　路便把我带出来。　　　

　　我那时穿着路的黑色T…SHIRT，长得可以当我的裙子。　　　

　　“我不认识你。”我老实说，虽然我觉得他那张脸和他的声音都很熟悉。　　　

　　“杜亚当。我的名字。”杜亚当说着，开始从他身上各个小口袋里掏出各种各样的零食，巧克力或者棒棒糖，他全部都塞到我手里，不顾一切地奉献。“我知道你要回去。我也替你高兴。”腼腆地对我露出一个微笑，然后他蹲下身子，替我赤裸的脚套上那双凉鞋。他说：“葵安。你走好。”　　　

　　“你是谁？”　　　

　　“你记不记得那个天天用石头击你窗户的坏蛋？”他抬起清亮的眼睛，“你爸爸妈妈不准你出去玩，但是我又好想和你玩，所以都偷偷用石头打你的窗户。我还故意在你的墙外面装鬼叫吓得你晚上不敢睡觉。嘿嘿。”　　　

　　“你怎么找到我的？”　　　

　　杜亚当便说他沿路问过来，问所有人。一个女生穿束腰却大裙摆的连衣裙，上面是一朵极大的金黄色葵花。“葵安。我知道我自己一定会找到你。”杜亚当的脸上浮现极其得意的笑容。　　　

　　然后杜亚当抬头，看着天色渐暗的天空，他得回去了。　“葵安。你放心。我不告诉任何人，打死我也不说。我只想一直陪着你。我只是想送送你。拜拜。”　　　

　　他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茫茫的雨幕里，我小小的心里充满了不知所名的感动。那个杜亚当，他不只用石头打我的窗，不只夜晚装鬼叫，他还故意捉萤火虫放在纱袋里，然后用一根树干支起，让我有整夜整夜的光明。　　　

　　路看着怔怔的我，说傻孩子，傻葵安，然后用手覆上我的眼，屏蔽了那里面的波涛汹涌。　　　

　　我在路的家里没有待太久，路很积极地帮我找父母，留意最近的失踪新闻，还上派出所报案说明情况。终于在一星期后，我的爸爸妈妈说明天一大早就会赶最早的班车过来接回我。　　　

　　那天晚上我陪着路。　　　

　　他在那间大大的老房间里，光线差得要命，只有白炽灯在头顶持续着清冷的光。路搬回一块大大的石头，手里灵敏地转着小刀，他坚定的手一寸一寸在石头上刻着什么。那种肃穆的神情让我不敢打扰。　　　　　　　　　

◇欢◇迎访◇问◇。◇　　

第37节：陌路葵安（3）　　　　　　　　　

　　路在雕刻。　　　

　　如痴如醉地雕刻。　　　

　　“路以后一定会成为很出色的雕刻家哦。”我赞叹着。　　　

　　路微微笑了笑。“明天还要早起，快去睡啦。”　　　

　　我才不要。我安静地坐在路旁边，认真地看着路的侧面，他的脸也好象斧头劈出来的锐利，侧面看去，鼻子有如阿尔卑斯山一般挺拔。　　　

　　就这样，看了一夜……　　　

　　第二天我激动的爸爸妈妈一把把我搂进怀里，泪如雨下。他们终于带我回家。　　　

　　我的头探出班车的窗，我不住地挥手，嘶哑着声音大吼。“路！谢谢你！路！我还会回来看你的哦。记得我的名字。苏葵安哦。苏葵安哦！葵花的葵，安宁的安。”　　　

　　（I　am　always　behind　you。）　　　

　　时间优雅地像白驹穿过隙缝。我长大得那么快，不期然，竟然已过九年。我已近十六岁。　　　

　　九年来，从来没有与路真正的分开过。我每周的双休日放假，都会坐着班车到路那里去。路自从爸妈死后，似乎就永远地准备留在孤独的老家，守着四合院，陪他的只有冰冷的石头，他上那个小镇里平凡的中学，高中毕业后，路也没有去大学。　　　

　　我常常像只麻雀一样飞去路的家，贤惠地去帮他整理屋子。对了，路无论工作还是不工作，都习惯着一身黑色，黑色的T…SHIRT，唯有黑色才衬他的眸子。我帮路洗衣服的时候，打开他的衣柜，那是一片华丽触目的黑，没有星光的黑。我早就说过，路像是永远的极夜。　　　

　　我不单只是看他沉默的雕刻而已，有时候，路领我走长长的路，长长的。他带我到山上去看石头，他对各种石头了若指掌。我那时喜欢学学校爱美的女孩子，穿细带低跟凉鞋，白色的带子绕着清秀的脚踝一圈。我走在山路上，跟在路的后面，他走得非常快非常敏捷。　　　

　　我开始还忍着，后来就说路，走慢点。路，休息一下好不好。路，我走不动了。路，我脚疼。　　　

　　路就会掉转回头，把我抱下山，然后打一盆热水，他沉默地清洗我的伤口。　　　

　　“路。”我撩开我漆黑的发，认真地看着路，“我们已经认识好久了哦。九年前从你救我开始。我现在居然从那么小那么小长到这么大这么大，我以前只到路的腰那么高哦，现在居然到了路的肩膀。路多少岁呢？23了……”　　　

　　路转过身，看墙上的钟，说我该走了，因为最后一班车在九点发车，若是赶不上，我明天便不能准时到学校了。　　　

　　我心里一段怅惘。路。我喜欢你。这句简单却又生涩的话我又不能说出口了。我穿上美丽的鞋子，默默地告别。　　　

　　在清寂的车站里，我就见着了杜亚当。这九年我们的关系也没有断过。我拜托他帮我照顾路，因为路从来不会照顾自己，好几次我发现他发烧发得两颊发红居然还在继续雕刻。杜亚当在的话，他会让路好好的。杜亚当长我一岁，十七，他的眸子和小时候一样清亮好看，只是不知道何时起，杜亚当长成一颗伟岸的树，他可以把一件衬衫穿得非常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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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陌路葵安（4）　　　　　　　　　

　　“葵安。我在等你，等了好久。车都快开了，我还以为你今晚不走了。你和路说了么？”　　　

　　“本来打算说的。但是每次快说的时候，路都像会预先知道一样，不断地打断我。”　　　

　　“你要走么？车快发了。”　　　

　　“我不走。明天是我十六岁的生日，我一定要让路陪我。”　　　

　　“那今天晚上你去哪？”　　　

　　“你想带我去哪？”　　　

　　杜亚当带我爬山，又是爬山，他说我们可以到山顶去看星星，天亮了就看日出，十六岁的早晨看看日出，一定会一整年都好运，何况我是葵花，一定要向着太阳。　　　

　　一路上我走得胆战心惊，我抓着杜亚当的衬衫衣角，喂，杜亚当，要是有蛇怎么办？他说有我嘛。喂，杜亚当，路好陡，要是我们掉下山崖怎么办？他说有我嘛。喂，杜亚当，我们迷路怎么办？他说有我嘛。然后我终于安了心，手不知什么时候被杜亚当握在手里，汗湿湿的都不肯放下。　　　

　　而且我们没有带电筒，漆黑一片，只有萤火虫幽幽的光。杜亚当走在前面，身手敏捷地抓了好多只放在纱袋里，那些萤火虫飞不出，聚集在一起，成为一盏小小的灯。　　　

　　“生日快乐哦。”杜亚当看看手表，恰好是十二点，我生日诞辰的钟声敲响，“你看萤火虫都在为你跳舞。”　　　

　　“可它们明天就会死。”　　　

　　杜亚当的眸子暗了一下。“你喜欢就好。”他说着，一边抓着更多的萤火虫，努力让我的世界更亮。　　　

　　第二天就见了日出，一轮太阳从东边露脸，慢慢地腾上天空，金光一点一点赛跑，终于拂过我们全身。　　　

　　杜亚当嘴角嗪着淡淡的温暖的微笑。很幸福的模样。“这样真好。每天早上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就觉得好像元气十足了一样，能够一口气搬掉一座山，吃掉七七四十九个冰淇淋一样。”　　　

　　从山上下来，杜亚当便乘车回家。我徒步走到路家，敲敲路的门。我的心里兀自充满着快乐，路啊路，快为我开门。　　　

　　路从工作室里走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把小刀。“你没回去？”　　　

　　“我……我来找你。”我盯着地面，小声说。　　　

　　“先进来吧。”路让开一条道，并未责怪我逃学。　　　

　　一进门，一关门，所有的一起都陷落入黑暗。我一转身，抱住路，他很瘦，骨头都摸得清清楚楚。我把自己的脸贴在路的后背上，低声说：“路。今天是我十六岁的生日。”　　　

　　“那葵安，生日快乐。”　　　

　　“不够。”我好任性。　　　

　　路沉吟了一会，便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带我去小镇的菜市场，喧闹的，而且空气中混杂着食物的各种味道。我们去挑中午需要的菜。我故意去逗龙虾，让他们钳不到我在那发怒地把自己的身体胀红；我还拿起胡萝卜，认真地给路讲：“有一只小兔子，天天去钓鱼，可都没有收获，然后有一天，终于钓上一条鱼，那条鱼拿自己的尾巴狠狠地扇兔子的耳朵，还叫着：‘老娘要你拿胡萝卜当鱼饵。’”我两手空空，路的每一根手指都勾着一个塑料袋，我们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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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陌路葵安（5）　　　　　　　　　

　　在路的厨房里，我就站在门口，看路拴着围裙做菜的傻样子，我什么都不帮忙，就笑意盈盈地看他大汗淋漓的脸。　　　

　　然后是满满一桌子古怪的菜。路为我唱生日歌，唱完中文版的再唱英文版的。然后路问我要什么礼物，我终于勇敢地说：“路。我要你吻我。就像天使会给新生的孩子一个祝福一样。”　　　

　　他痛苦地揉着额头，说我淘气。但我坚持。路粗糙的手指挑起我的脸，然后他的唇覆盖着我的唇，他的唇和预料中的一样，如他手下的顽石一般棱角分明立体饱满，只是也像刀子一样能割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