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原没听见龄官说的话,不过是听贾母那里的大小丫鬟仆妇传出来的东西罢了,难免有加油添醋的。只是这么一说,怡红院的丫鬟就更是瞧不起龄官了。
宝玉房中的大丫鬟,哪个没有攀上宝玉来博个姨娘之位的念头?虽难免争宠吃醋,但更怕的是宝玉真的一心一意放在了正妻身上,又怕正室不能容人——否则她们担心宝玉要娶的是谁做什么?
只不过,相比之下,晴雯虽性子更急,却自认自己是老太太给宝玉的,又认为黛玉宝钗这样的两个候选人都不是不容人的人,所以只是为龄官的念头诧异,而秋纹,本来就是一个势利女子,捧高踩低,只能靠勾住宝玉的心来争取上位,又道龄官已经被贬到尘埃里去了,言辞就不免刻薄许多。
黛玉在房中也放下了书,听着她们说话,不由得摇了摇头。
紫鹃见了,便悄声问,“姑娘,可要我出去把她们赶散么?也不知她们怎么了,竟到这儿来说三道四的。”
黛玉再次摇头,“让她们说罢。我听着……也有趣。”
说三道四?她们根本就没把这个当做是说三道四啊。因为,在她们的眼里,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哪里需要避着人呢?
不说潇湘馆之事,却说这边的宝玉也到了东府。
还没见着贾蔷呢,先被贾珍给叫过去了。给这位族长行过了礼之后,贾珍就问他,“刚才你母亲叫人传过话来,说你们家的那班戏子里出了个妖精,竟要蔷儿推了甘家的亲事去娶她一个戏子?”
听得贾珍言语不善,宝玉心中就开始暗暗叫苦,只得陪笑道,“这不过一个傻丫头的痴想头,珍大哥不用放在心上。”
贾珍瞅他一眼,笑道,“你近儿跑这边倒是跑得勤快啊。”
宝玉无语,知道贾珍已经知道他的来意。想了一下,他干脆直接问道,“蔷哥儿在哪里?”
贾珍听了直皱眉,“宝玉,你还真是怜香惜玉,难道你还真想劝着蔷儿娶一个戏子不成?”
便是贾蔷真的娶了,除非他放弃现在的身份地位,另立门户,只怕龄官过来也是死路一条,虽说贾珍一直都没有任何疾言厉色的表现,但见了他这个样子,宝玉也是只能承认这一点黛玉说得没错。只是不知道贾蔷自己的态度,终究有些不甘罢了。
于是笑道,“我倒没想着让他娶龄官,只是如今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我只是想看看,他是怎么想的。”
贾珍怀疑的看了宝玉一眼,终究还是没有多说。宝玉对女性的尊重,在他们看来就是笑话一场,闹剧一出,不过是宝玉好女色的一种表现罢了。事已至此,难道他还能为龄官奔走不成?纨绔公子的好奇心也是常理。且贾蔷也不是笨蛋,会听了龄官的话。
于是最终还是笑道,“正准备下聘的事情呢,蓉儿和蓉儿媳妇在帮他。”想了一想,他又冷哼道,“蔷儿也是我府里带大的。你且去看看,若见他果然有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久来告诉我,想让我宁府丢脸面,看我不先打死了他!”
宝玉知道,除却是在威胁自己以外,贾珍也素来都是认为自己的子侄就都应该完全服从自己的安排,不该有一丝违逆的。也不敢就此说些什么,只得辞了贾珍,去找贾蔷。
第一百一十章 。。。
本来给甘家下聘这样的事,也不需要贾蔷自己来忙,尤氏和贾蓉媳妇忙着也就是了。但是贾珍恼了贾蔷,便用这个名头,把他拴在了后院。
贾蔷一见了宝玉,便忙忙的和贾蓉说了一声,先迎上前来,把宝玉拉到了一边,只问,“出了什么事情了?我看大爷气愤得很,也不肯让我知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宝玉忙又把事情一字不落的说了一遍。
贾蔷听得也愣了,半晌顿足道,“她可害苦我了!我如何能娶她?如今莫说我被大爷责备,想要接她进来也是不能了。”
这话早听得宝玉心中一凉。
不过他也是早有预料,之前来见贾蔷的时候,便知道贾蔷不会把龄官看得比他在宁府挣来的前程地位更重要。不见得是无情,只是这情分和某些东西一比,就会被他当机立断的抛弃。顶多在心中缅怀遗憾一番。所以虽觉心中一凉,却还是很快说,“正是这样,除非你离了这儿单过,否则便是娶了龄官做正妻,也是不妥。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她到了她干娘哪里,衣食无着的,还不知道怎么受罪呢!又不是亲生闺女。我想着,没别的法子,只能照她说的,给她干娘些钱财,把她舍到水月庵、地藏庵去做了姑子才好。”
宝玉这么说的时候,已经决定,若是贾蔷不干,这份钱就只好他来出了。他现在已经知道,龄官不管怎么说都是个美人,可以让她那干娘赚上一笔,若是不见着钱,怎么舍得她?幸而,现在他的钱不是全部掌握在袭人手中了,他还能做得此事。钱这种东西啊……
虽说他本来对这个不屑一顾,现在却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一点钱财在手是很难办的事情。只能说要取之有道了吧。
但是贾蔷听了这话,却是细细思考起来。过了一会儿,便眼神一亮的说,“这样也好。”
……他虽然答应了,但是眼神却让宝玉不安。
只是想到以前见着,贾蔷讨好龄官,那也是下了百般力气,百依百顺的,便是龄官的小性子也从无怨言。怎么看也是挺深情的吧?这样的神情,应该是有了什么好打算才是。
于是,他只是有些不放心的问,“你可知何处的姑子庵要人的?她现在身上有病,本来又弱,若是随意送到一家庵里去,让她干杂活儿,只怕还撑不了多少时候呢。”
贾蔷笑道,“自然不会如此。当年你们府中省亲的时候,买的那些小沙弥放到家庙里面后,便是我兄弟贾芹在管着,水月庵他也熟。我托他去。”
宝玉尚且有些不明白,贾芹管着家庙,和水月庵怎么就熟了?不过见贾蔷这么信誓旦旦的,也就放了心,当龄官有一线生路了,便就此离去。
宝玉见贾蔷一副万事都能办好的模样,兼且又见他有疑己之意,加上王夫人又把他叫去训斥了一顿,无非是什么狐媚子不可接近之类的话,便不好再去打听龄官的事情了,日日只在大观园内游荡,俨然又是当初那浪荡公子哥的模样儿,不过偶尔出门去北静王府罢了。
待得他听见龄官已经死去的时候,虽是目瞪口呆,黯然神伤,也是无可奈何了。只得又暗暗的打听,龄官是怎么去的。
“说是病死的,其实是龄官自己死的。”宝玉这么垂头丧气的告诉黛玉。他倒不是特地来报丧,而是因为龄官的那些言辞,黛玉也记住了她,所以在听得她的死讯后,特意想问明白是怎么回事。
“蔷哥儿的意思,其实就是把她送到水月庵去,做一个外室,他日月给钱奉养就是了。龄官心气高,却是不愿,反骂了蔷哥儿一通,自己触柱死了。旁边有人看着,听说龄官只骂蔷哥儿无情无义,既然不能照看她,还非要玷污了佛门清净地,又怨自己生的不好,苍天不公……有许多话。”
黛玉听了,也是感触万端。
她倒觉着,龄官与其是触柱死的,不如说是被贾蔷气死的。
戏子的身份再怎么低下,总比一个被养在尼姑庵的外室要好。贾蔷便是绝情到不去看她,对她来说,只怕也比这样的建议好吧?贾蔷也太过自以为是,难道他以为龄官钟情于自己,就能什么都忍受?想来他也许诺了龄官,日后有机会接回来之类的话,但龄官已经觉得自己一片痴情付诸流水,难以忍受了。
“如此说来,倒是我之前提醒了她,做妾未必好,这件事情害了她了。”黛玉摇摇头说道。
尽管贾蔷果然也不是什么痴情种子,她的性子去做妾也确实未必有个好下场,但至少能多活些日子……黛玉想着,自己也觉得难以说服自己,只得放弃了。
本就会成为悲剧的事情,慢慢的死还是惨烈的亡,到底哪个更幸福些?
宝玉显然有同感,忙忙的说道,“怎么是妹妹的错?是我没想到蔷哥儿居然那样想。他昔日里对龄官千依百顺,曲意奉承,我还道他是情之所至,谁料事到头来,他没有娶龄官的意思也就罢了,反要说那样的话来作践他!”
说到底,宝玉虽不是以己度人,但他自己的态度,到底还是影响到了他的看法。在他看来,年轻的女子都是宝珠珍珠,都是应该珍惜的。他不知道,对大部分的男子来说,女人都不过是一时消遣所用。想要上手时那自然是千好万好好百依百顺,却绝对不代表就是痴情不悔情根深种了。
宝玉固然知道贾蔷的心里面龄官比不上自己的地位前程,却实在还是错估了龄官在贾蔷心中的地位。他对她的珍惜珍重程度,远在他的料想之外。
其实,从之前的事情上已经可以看出一二:当贾蔷得到了龄官的真心,并且自己也有了把握的时候,他对龄官的态度就更加不禁心了,龄官为了他的婚事和他闹矛盾,他不是如往常一般千方百计的哄她回心转意,而是开始责怪她的不识大体。
如今宝玉自然也想到了这个,不由黯然神伤。
但很快,他就难以继续神伤下去了。
黛玉没有答他的话——也不好答,所以只是坐着喝茶。宝玉自己却是把自己之前说的话给想了一遍,不由得浑身冷汗涔涔。
偏偏这时,替他添茶的紫鹃又说了一句话,“姑娘和宝二爷也不用神伤。”
事实上紫鹃自己都还想不通呢,他们为什么会觉得龄官可怜可悯?她是在强求自己不应该得到的东西啊!只是她以前不敢多嘴就是了,现在看到他们两个对坐着还是无法释怀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也只能怨那龄官命不好,被她爹娘卖了做戏子,即已经做了戏子,便只能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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